忘了这是自己连续失眠的第几天。彻底混乱的生物钟，让身体的每个细胞在零点过后都异常兴奋。可怕的是，身体过分活跃，灵魂却并不清醒。这样的夜晚总让我觉得有些狼狈。

社交软件响了一声，一个女生匹配到我。我简单和她打了招呼，就点开她的资料页。“离家这么多天，没人会管我的死活”，然后配了一张自拍。眉目清秀，打扮时髦，看来是个叛逆少女。

“陪我聊会儿天吧，我一个人在街上”

彼时的沈阳正值寒秋，躺在床上仍然听得到外面树叶被风吹得颤抖。

“这么晚不冷吗？”

“冷，在下雨。稍等，我找个地方”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她发来一张照片，是一个昏暗的楼道。

“这么晚不回家，和家人闹矛盾了？”

“问你个问题，坐冰台真的那么赚钱吗？”

直觉告诉我，这不是简单的叛逆少女离家出走。坐冰台，是指陪嫖客吸毒后再进行肉体交易。我从没接触过这样的圈子，也很难想象会有人为钱选择做这种事情。

“吸毒是个无底洞，那样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出来二十多天，身上钱都花光了，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饭，工作也没找到”

“你多大了”

“19岁”

以我的思维，一个19岁的女生，哪怕是离家出走，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回家也是最好的选择。我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她说她父母要离婚，两个人都不愿意管她。于是她和家人彻底断绝关系。刚出来的时候朋友一直管着她，后来她就开始自己找工作，找了几天没有找到。她的一个朋友告诉她，实在没有办法可以去找她，坐冰台，一次2000。

“你的那个朋友不是在帮你，她是在害你”

“我只是想我该怎么生存下去”

后来说了很多，但我意识到这样的对话毫无意义。我理解不了她的想法，她也听不进去我说的话。这时已经凌晨两点，想到她还一天没吃东西坐在楼道里，虽然我有所顾虑，但还是动了帮她的心。

“我给你转些钱，你去找个旅馆住下，先吃点东西”

“别傻了，就算你今天帮了我，那以后呢？”

“你别再想冰台的事儿了，以后慢慢来”

“我没时间等了”

“听我的，先找个地方睡一晚”

宿舍里的鼾声此起彼伏，坏了的饮水机嘀嗒嘀嗒的响着。楼道里晚归的学生和看门大爷吵了起来。我等她找到附近的一家旅馆，这时已经凌晨三点。

“这家148，押金200”

可能是怕我怀疑，她给我发了旅店的价格单。我转了400给她，她退回50给我。

“多出来的你买点吃的”我又给她转了过去。

“为什么我在最无助的时候遇到了你？”

“为什么你要帮我要相信我？”

“为什么？”

我没办法回答这么多，也没想过为什么，只是觉得一个女生半夜在街上太不安全了，更何况又这么冷，还饿着肚子。

“洗洗快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跟她道过晚安，已经是凌晨四点，睡意全无。我起身披了件外套想接杯水喝，发现饮水机已经空了，只好到楼道里的自动售卖机去买。

我搬了个凳子，点了支烟。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感觉很奇妙。不管怎么说，起码今晚她可以睡个舒服觉了。

我开始查找她所在城市的招聘信息。她现在首先需要的是解决食宿问题，看了好多都不是很合适。后来终于在A市找到一家正在招义工的青旅，工作轻松，虽然没有工资，但最起码食宿不用再担心。

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着，醒来已经是中午了。我把找到的招聘信息发给她，并且告诉她去那个地方的路线怎么走。

一直到下午三点的时候她才发来消息。

“才睡醒，已经退房了，说了好久才没扣押金”

“看到我给你发的义工招聘了吗？我已经问好了，现在买票过去吧”

“噢……可是，做义工没有工资吧？”

我告诉她，可以一边做义工，一边在那里找工作。而且青旅住的地方便宜，先安顿下来，工作可以慢慢找。

“我知道了，谢谢你”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安慰她。

“有机会的话，我想见见你”

我看着屏幕笑了笑。其实只是萍水相逢，我愿意帮助她，她选择相信我，想到她的生活因为我的出现而有了改变，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

想到她去了青旅终于可以安顿下来，不用再饿着肚子流浪街头，感觉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了。到了晚上八点，我计算着时间，现在她应该已经到了A市。

“你到了吗？”

等了很久她都没有回复。我想，她可能是在火车上睡着了，或者在去往青旅的路上没有看到消息。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还是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事。

可能是因为昨天熬了一夜，躺在床上等她回复我的时候，不知不觉自己就睡着了。

手机响了一声，这时宿舍已经熄灯了。我下意识地在枕头边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刚过零点。

点开和她的对话框，她发来自己的位置共享，是B市的火车站。

“你怎么没去A市？不是说了去青旅吗？”

“我……不想做义工”

“那你去B市做什么？”

“我那个朋友一会儿来接我，我没办法”

我想不通，我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办法？为什么要选择那条路？为什么就那么急着需要钱？我有些气愤，想到自己这一整天都在劝她帮她，不理解她为什么不先安顿下来。

两分钟后，她发来一张照片，是一支验孕棒，两条线。

“还要我解释吗？我没时间拖下去了”

“你才19岁，走上这条路，一辈子就完了”

“我现在只想把孩子打掉”

我没有钱借给她让她堕胎，也没有办法打消她去“赚钱”的念头。我盯着手机屏幕很久说不出话。

我想，或许这就是她的人生，可能遇到很多做出改变的机会，但终究逃脱不了命运的审判。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朋友来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直到现在，她灰色的头像还躺在我的好友列表里。我没有再和她说过话，她也清空了自己所有的动态。

现在想想，我宁愿她在收到我转账的时候就把我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