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我面前把这件深红色的衣服试了又试,不停地问我它是否合适,会不会太花哨。开始,我还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说,你穿可好看呢。渐渐的,我却对她这样的犹豫不决感到烦心。我对她说,生硬地对她说:“这件又不是很红,你给我选衣服的时候就算大红色都不会这么纠结。”她顿了顿,许是感受到了我的情绪:“我怎么能和你一样,你还是个小姑娘,我快50岁了,不敢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了。”
萍萍说,她快50岁了。
她没上过大学,在父亲大学毕业后和他结婚,20岁时生下了我。如今,已然走过了24个年头,她带着我从小孩子变成大姑娘,她自己却从穿着嫁衣的大姑娘变成现在两个孩子的妈。我很少称呼她为母亲,她也满不在乎,本来母亲这两个字太沉重不大适合她这样的性格。
平常的时候,我更爱叫她萍萍,我的萍萍。
从小到大,似乎很多事情都是我自己独立去完成的,很少有关于她教我走路作业穿衣的记忆。好在即使在她缺心眼的照顾下,我也茁壮成长了。可有时候我还是会抱怨她怎么不多在我身上用心一点,也许我会长得更好一些。到后来,我才意识到,说她不用心的我有多么可恶,我的成绩穿着吃用她没有一样是不关注的,她把她所有能给我的全给我了,不能给我的也总在努力给我。
在她这样散养的模式下,我从小就挺独立,很早做事就有自己的想法。我的性格脾气也是像极了她的。正因如此,分分合合的,我和她隔个几天就会吵架。那时的我,稍有看不惯的事就爱和她嚷嚷,两个人总是没吵到两三句就泪流满面。通常的结果是母亲拿起电话打给在外工作的父亲告我一番状,然后我再接过电话被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上几句。对父亲,对这样温和深沉的父亲,我是绝不会顶撞的。对我来说父亲是山,是远山。而萍萍呢,就是我的萍萍。现虽每次回家总避免不了口角,可我依然按捺不住回家看她的心情,尽管不出三天后,她就会开始说:“回来就是来和我磨嘴皮子的。”
她说她快50岁了,我还记得她说这句话的表情,明明是在看我,目光却不在我身上。她的眼睛很大,弟弟的眼睛还有其它长相都更像她一些,她就老爱夸弟弟长得好看,眼睛更大一些,嘴唇更饱满一些,皮肤更白一些。每每听到这些,我心里总免不了吃味。她好像很热衷于打扮我,变着法儿地给我换衣裙,然后像欣赏什么大作一样地夸赞我。想来我现在有这般自信也是有原因的。想想她那时看我和弟弟的眼睛好似是比现在清澈。
她说她快50岁了,我却完全没意识到,印象里的她好似一直都在那么三十几的样子。我没帮她过过几个生日,知道她的生日还是因为偷翻她手机的时候看见了父亲发给他的祝福短信。那个时候就责怪自己怎么这样的不懂事,竟连她的生日都不记得,于是暗暗记下了她的生日,信誓旦旦地告诫自己以后每年都要给她满满的祝福,比她给我的还要多。其实呢,我却依旧欠了她太多太多的祝福。我们家两个孩子好像都出生得都比较巧,弟弟在情人节,我在平安夜。她说,我们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的萍萍快50岁了,我竟然被这个事实震了一下。我还记得阳光下的她用干净的双手给我一个个手指修指甲和掏耳朵,这是小时候我最享受的时候,阳光暖暖的,我总会在她的膝头睡着。那时的她,还是长发吧,就这样温柔的拂过我的脸庞。现在她也会在某个午后揪起弟弟的耳朵就给他掏,不过,弟弟并不像我一般享受,每次都跟萍萍要把他耳朵揪下来似的乱叫。
我看着快50岁的她,胖胖的身材,也不在似年轻时爱打扮,却还是和我一起追韩剧聊八卦。她经历过这么多事,却依旧童心未泯,我无法用语言描述她是如何把成熟和稚气这两种矛盾融合在一个身体里的,我只知道,她总能和周围的老老少少聊天笑到肚子疼,这也是她身上我最爱的品质。
我看着快50岁的她,头发还未花白,眼角是有皱纹。我想着未来,我想着有一天她会佝偻着背连手都在颤抖,我想着我要很用力的喊她萍萍她才会应我,我觉得我要哭了。我无法阻止时间把她变成60岁,70岁,80岁,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婆。
我泪眼朦胧的看着快50岁的她,我想,那个时候,我还是会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地顶嘴,陪她糊里糊涂地聊八卦 ,在阳光下给她剪指甲掏耳朵,用像极了她的眼睛温柔的地注视着她。我也希望她的减肥计划永远不要成功,这样,等她老了,我可以抱着肉肉的她,让她靠着我好眠。
“萍萍,别搞笑了,就算到了100岁,你也可以穿红衣服的。”我这样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