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周浦有种别样的情感。十多年前,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深圳,来到上海,第一个迎接我的地方就是周浦。当时的感觉说来奇怪,华灯初上时分,我被梦中人牵着,从浦东机场乘大巴,再换乘出租车,沿途灯光如野火般一眨一眨的,仿佛是到了某个村落,马路黑漆漆的,又窄又长,总是看不到尽头。我在心里叽咕着:不会是被骗了吧?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高材生怎么和这个偏僻荒凉的地方如此不般配。但是,他,他能骗到我什么呢?他是和我一样远离家乡来此谋生的大学毕业生,是同一个集团不同工作地的同事,是不折不扣的羞涩IT男,权当他是落川的老虎或落水的凤凰罢。就这样,我在他落脚的地方落了脚,过上了烟火日子,我对周浦的印象就从那时候开始了。
那时的周浦,路没现在这么宽,人也比较少,除了年家浜路和康沈路相交这一段略微繁华之外,其它地方几乎都是空荡荡的。小城隍庙处新建了几栋联排八角楼,红墙泥瓦,古色古香,给这个地方平添了些许喜气。步行街上很多商铺还在招商中,偶尔有几户新开张的,铺主们都搬了凳子在外面晒太阳,拉家常。生意比较火的算是“泰煌鸡”、“漂亮吧”及一家不记得名字的饮品店了。那时候,我常常在他家二楼玻璃窗旁静静地坐着,要一杯咖啡,边饮边隔着玻璃看外面的情景,想象着未来的样子,也许我会在这儿开一家服装店,也可能开一家餐饮店,店铺里人山人海,数钱数到手抽筋。一杯咖啡喝完了,再续一杯,续到不好意思再续,不得不磨磨蹭蹭地走下一楼。事实和我想象的相反,在长达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并没有顾客络绎不绝的情况,附近的商铺都是这样。最让我不放心的是,路口的几家大商铺都空关着,不但没装修,连个来看望它的主人都没有,打听下来,据说是几个大的银行签了铺面合同,上家有好几家,其中两家存在产权纠纷,一直得不到解决。在这里考查了一个星期后,我彻底失望了,准备去别的地方看看。
从我们居住的果园一村出来,穿过一条马路,就是一条很深的巷子,巷子的另一头是一座石拱桥,过了桥沿着河边走几十米,就到了我经常买菜的菜市场。这条路对于深圳初到上海的我来说,既诧异又有点小惊喜。诧异的是路旁的房子那么老旧,没有石库门洋房,怎么叫上海;惊喜的是每次路过河边,总是能碰到一个衣衫褴褛却面目慈祥的卖臭豆腐的老奶奶,我忍不住想接济她,给她五元不用找了,她每次都多给我一块豆腐,还嘴里念叨着什么,大概是说“小姑娘你真好”的意思吧。河边香樟树成排,倒映在水中,被鱼儿划开几道波痕,倒像是一排端着枪的连队。最神奇的就是夜晚了,整条巷子很黑,唯独路口两家商铺,灯光亮得出奇。一家烟酒店,一家服饰店,在暖光灯的照耀下,显得豪华气派。对我来说,这些灯光,就像是指路灯,当我从黑漆漆的老巷子走过,看到它们,心中特别温暖踏实。
我喜欢菜市场头上的那家羊肉店,据说是老牌羊肉店了,只卖白切羊肉羊杂,几代人经营过,从来没有扩充过店面,也从来没歇业过。我还喜欢另一边的糖藕店,第一次吃这么神奇的东西,胳膊粗的白生生的莲藕,灌了蜜汁糯米,在红糖冰糖水里蒸煮,煮熟了浇上桂花汁,切片吃,含在嘴里,满口芬芳,糯糯的,甜甜的,嗅着桂花荷花的味儿,仿佛肚子里住进了花仙子,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还有醉蟹醉虾鲜榨小黄鱼,生煎锅贴小笼包等美味,连做梦都会流口水呢。
每到傍晚时分,总是有人三三两两地从屋子里走出来,女人们穿着花裙子,男人们穿着喇叭裤,一看就是要去跳舞的样子。果不其然,当我们牵着手逛到正街的时候,那二楼传来重节奏的音响声,窗户里灯光摇曳,人影绰绰。我想象着室内的景象,许文强和冯程程,杜月笙和孟小冬,张爱玲和胡兰成.....想着想着,不禁笑出声来,我旁边的人捏紧我的手,诧异地看着我,我对着二楼窗户努努嘴,他若有所思地沉思了片刻,猛然背起我往家里赶。小区里正是“人闲桂花落”的时候,我们循着桂花的香味往深处走,到了一个弧形的水泥空地上,这里居然也有几个人在跳舞,明月为灯,口传为谱,情郎为伴,我们也夹杂在中间,跟着节奏摇晃着。
那段日子,陌生又熟悉,清贫而温暖,迟疑又坚定,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抹也抹不去。
而今的周浦,我再次从桥上走过,从拓宽的“老巷”里驱车而过,从即将风生水起的画家村徐徐游过,我的思绪停留在河上,那些飘然驶过的船只,那些浮在水面的落叶,那些盘旋在上空的风儿,哪一个不是记忆的见证?请把我的名字写在水上,让我融入周浦,走进这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