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需要经历春心荡漾。

文/by 罗迪


1.

在很久一段时间以来,我总认为自己最深爱的人是蒋海悦。

我时常出现错觉,错以为又回到了那个风吹不停的晚上。那天晚上风真大,好像月亮都随着风在颤动,我害怕风,因为除了眯眼以外,还有就是在当风吹来的时候,我总会在灰沙浮面的同时,在那腥冷的空气中,在斑驳破碎,离开根茎四处逃亡的花瓣上,不由自主地嗅到蒋海悦身上的味道。

这味道中间很奇怪的,有说不出牌子的香水味,很腻人的,也有刚刚补过的粉底味,淡淡的,还有那并不厚重的外套味道,柔软但形象却清晰的。

我似乎还能闻到一股酒精味儿,这味道非常浅,浅得像一根水边的柳枝,慢慢地在我的血液里,在我的神经上,轻轻地挑动,或者说是挑逗着。

我装作不受妨碍,管他酒精也好,柳枝也罢,我整体都可以保持着像宽广的湖水一样,静静地保持着我该有的庄严和平静,尽管我的心,早就被搅乱得像是一层层涟漪,一样的不安分了。


2.

我和蒋海悦刚刚认识的时候,是冬天,我喜欢接受她提出的所有愿望,甚至在记事本上一一备注,我手机里的记事本上面写了好多我们两个不经意间,甚至在她眼里视作玩笑的对话。

比如:

她:“我喜欢冬天吃冰激凌。”

我说:“好。”

比如:

她:“我最喜欢看午夜场的电影。”

我说:“好。”

比如:

她:“我也夏天到公园去骑木马。”

我说:“好。”

我全都点头答应,默默记下,虽然很多没来得及实现,但有一天不小心被她发现了,当她红着眼圈问我为什么对她这么好的时候,我只能逗她,并且装逼地说:“你傻,别总把自己当作唯一,我只是认为男生该这样做,不管是和谁在一起。”

后来我渐渐发现,我习惯于她说什么,我都回答好,根本不会拒绝,于是直到有一天她对我说:“那我们以后,别再联系了。”

我说:“好。”

我听她挂电话时说再见的语气,我猜,这次她的眼圈,好像又红了。


3.

最初我忍不住,我想打她的电话,想看她的博客,想破译她的相册密码,想在微信里赞她的朋友圈,我想了太多,最后终于想明白了,哦,原来一切都结束了啊。

我偶尔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也偶尔在喧闹的超市里,忽然和购物车一起停下,形单影只地发呆,我会眼前一片模糊,但脸颊上没有半滴泪水,我会眼前骤然一黑,以为全世界都是蒋海悦的影子。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可是我总认为节奏却很慢,在我的脑海里,关于她的回忆,全都是慢镜头,每一段话都是一字一顿,然后再慢慢连贯成句,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紧张时候放大的瞳孔,能看到她在我身旁熟睡时,沉重的呼吸,关于她肌肤的每一下收缩,关于她眼角的每一下紧皱,1080p,全在高清的在我的视神经里,然后慢慢地,再传输到我的大脑,化作一道道连我自己都鄙夷的泪痕。

一段时间,蒋海悦,我真的很想她,但我又怕见到她,我不想再她常去的地方出现,就算逼不得已,当我看见一个侧身甚至背影和她相像的姑娘的时候,我都有过拦下出租车就落荒而逃的经历,且不止一次。

我在出坐车上,望着窗外,百感交集,我真希望这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不等我说话,那边抢先说:“喂,你跑什么啊,我都看见你了。”

可是呢,他妈的,我手机号早就换了。


4.

我曾经把这些胡思乱想当作是魔,是瘾,甚至是绝症,我觉得它们正一步步地蚕食着我,腐蚀着我,就算不碰我的时候,它们也会变作一双双的眼睛,盯着我,看我腐烂,看我消亡殆尽。

我们家,是一个很小的城市,小到出门就偶遇前任,走路就碰到发小,抬头就是亲戚家的商店,左转就是那家开了几十年的医院。

但这些并不能挽救我,也根本不会对我有半点缓解。

我害怕,怕极了,尽管我一方面害怕和蒋海悦重逢相遇,但我其实更怕,我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明白,从我们分开的那一刻,从我再也没有她联系方式的那一刻,我就明白,我们再也不会见到对方了。原因我说不好,但无论这城市多小,世界终究很大,能安排两个人转身遇见,那就也意味着世界有能力把另一个人藏得无声无息。

嗯,听起来,这很扯,但事实上,我确确实实的,再也没有见过蒋海悦。


5.

在那个风吹不停的晚上,我们都在不同的地方,同样地喝了酒,我看出她没喝很多,她想必也看得出我没喝太醉,我们双双逃出各自的饭局,在她家的楼下徘徊,心里打着小算盘。

我知道她家没人,我想上去,她清楚我想上去,但她在矛盾。

最终还是蒋海悦聪明,她眨眨眼睛,睫毛像是两把羽扇,轻轻地,扇走眼前的尘土,和天上的大风形成逆流,我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神变得明亮,变得透明,就那么一瞬间,她黑色的眼睛是可以穿透黑暗,放出比黑夜更加深邃的光的。

她说:“上楼喝杯水,醒醒酒吧。”

我说:“好。”

我是在她的提醒下才知道自己喝醉了的,我从空气中味道那股浅浅的酒精味的里面,感受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像是暗示,也像是契约,像是君子之间地击掌,像是女人之间潸然的一笑,我们走进黑暗的楼道里,我说:“你今天也喝酒了,是吧。”

这一句话,使得楼道里的声控装置开启,照明灯全部打亮,借着灯光,我看见了蒋海悦点头,也看见了她脸上有丝红晕,接下来我们心照不宣的开了防盗门,进了她家,呼吸都是不平静的,没人伸手开灯,也没有人为我拿该换的拖鞋。

我只好自己动手了,在一片陌生和漆黑中,我顺便把自己的衣服和蒋海悦的也脱了,我们喝醉了,我们在一起了,蒋海悦说着一些小女人才说的话,她平时不这样,她在我怀里,在她家的床上,她说:“真害怕,真害怕你有一天会不理我,忘了我。”

我当时嘴上说的是:“怎么会呢。”

心里想的却是:“是啊,我也同样的害怕。”


6.

我很忙,焦头烂额,在公司,很多图片等我修改。

我的编辑在QQ上催我要那烦人的作者简介,我又没读过大学,也没有过什么辉煌的成绩,我想问她,我上过三年高一,这事我可以写不,后来寻思还是算了,问了也是找骂,想了想,我有一句写道:“我是胆子最小的东北人。”

确实,我时刻承认,我胆子小。中学时代甚至就有女孩和我散步之后,晚上送我回家的先例,尽管我现在已经不再怕黑,但我还是不敢看恐怖片,一部我都不敢看,我害怕,我妈曾经好奇地问我:“你这个男孩子什么都怕,那你最怕的是什么。”

我最怕?

我以为我很爱蒋海悦,非常爱。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害怕她离开,我刚刚和蒋海悦分开的时候,我最害怕和她重逢,再后来我想她,我最害怕再也见不到她,再再后来,我被她的影子和回忆折磨的体无完肤,我害怕,我最害怕我永远忘不掉她。

当我足足三年没见过她,没有她消息的时候,我回老家过年,我打开自己家里很久以前的台式机,我看到了和她以前的所有保留下来的TXT版本的聊天记录,那是我删除她之前,保留下来的。

我看了几眼,忽然觉得,我很久没有想她了,我觉得是时候该想她了,我又开始害怕了,不过这次不一样,我是在害怕我会忘了她了,我害怕自己是个朝三暮四的人,我害怕自己和那些成天哭天喊地说失恋的人一样的庸俗,我开始强迫自己想她,我想头疼,可我除了她的轮廓和夸张的哭笑之外,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忘了我们因为什么分开,因为什么那么决绝,我忘了我在和她打闹的时候,是不是磕到了她的胳膊,是左边还是右边?我忘了我有没有在那次假装醉酒的时候,因为紧张而不小心压倒她的头发,我全都忘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看着聊天记录,心说:“哎我草,我怎么这么傻逼呢。”


7.

《后会无期》里说,喜欢就会放肆,但爱就是克制。

可是有没有想过,喜欢就很容易得到,但爱多数却没有结果。因为放肆也就意味着争取,争取就有机会,争取约她出来,争取装作喝醉,争取去她家,争取发生点什么脱离普通朋友关系,哪怕争失败了,最多也就是一个耳光,但爱呢?爱就是害怕,害怕不能在一起,可是依旧什么也不做,害怕失去对方,可是依旧除了怕,什么也不做。

爱就是克制,克制就会失去很多东西。

喜欢是春心荡漾时的冲动,但爱就可能是冲动之后的尼古丁,教你冷静,教你遗忘。

我妈在厨房喊我:“罗迪,帮我把鱼清理一下。”

我说:“不,我害怕那玩意。”

我妈问我:“你这个男孩子什么都怕,那你最怕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怕你总把我当男孩子被!”

我对着电脑屏幕,刚刚打开的D盘,文件夹里蒋海悦和我的照片,指着她的鼻子自言自语,说:“我早就不是男孩子咯。”

听我这么说,蒋海悦望着我,不说话,不眨眼,也不动,就一动不动,就那么幸福开心地朝我一直笑,笑得我心里又泛起涟漪,一层一层,但这次,也不一样,因为多了经历,少了回忆。



罗迪,青年作者,已出版《陪你一起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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