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云髻罢梳还对镜,�
罗衣欲换更添香。
————《牡丹亭.绕地游》
一折:如花美眷
素笺染着淡淡的梨花香,应该是有人小心的将早春的梨花采下,夹在这素笺中几个月才会有这样似有还无的香味。
沁人心脾的幽香中还有阵阵檀墨香,是素笺上的小楷墨字散发出来的。
这样别致用心的素笺,这样工整秀丽的曲子,看得人似乎显出不耐。
一双远山含黛细柳眉微蹙,两只葱白纤指轻夹着素笺,染着蔻丹的指甲称着素笺更显妩媚。
袁青衣并没有将素笺弃之不顾,而是从妆台上取下一个带锁的锦盒将它放进去。
锦盒里整整齐齐的横放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笺纸。
袁青衣将这张梨花香的素笺放在最中间的位置,那里已经有了些同样素笺:梨花香,小楷字。
“小姐,你还不上妆,老板催得紧勒!”
说话的是个十五六的姑娘,绑着两条乌黑光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齐刘海下是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模样俊俏活泼。
她是袁青衣的小丫头,名叫妙姑。
“知道了!”
袁青衣淡淡的回了一句,将锦盒锁好后放回去,然后拿起桌上的眉笔细细地描眉。
一双细眉被描出层次,似烟雨薄暮望远山,深深浅浅的黛色。
妙姑手里拿了把碧玉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手,一双小鹿般澄澈的眼睛瞅着镜子里的袁青衣。
“有话你讲,憋死了我可不负责!”
袁青衣右手食指的指腹蘸起彩粉,仔细的上着眼妆,晕开点朱红在右眼睑上轻轻一抹,瞬间半面妖娆,灼灼其华。
她又蘸了点白色的脂粉覆在那夺目的艳色上,慢慢地揉开,揉透了就是三月春风粉桃花。盈盈的眼波一流转,是透着水的滴滴娇。
“那妙姑讲了,小姐别生气!”
“嗯!”
妙姑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用手里的碧玉梳戳了戳下巴说:“沈少爷又来了,点了小姐的戏,还是游园惊梦,还是……”
“还坐那里,没旁的人!”
袁青衣淡淡的接了妙姑欲言又止的话,上妆的动作并没有停。
妙姑歪着头瞅了瞅袁青衣镜子里的表情,见她脸色并未变化,就“嗯”了一声,算是肯定的回答。
袁青衣开始画另一只眼妆,刚抹上朱红色突然就停住了,转身对妙姑说:“去跟老板说,今天的戏改个时间!”
“啊?”
妙姑瞪圆眼睛微张着嘴,连拿碧玉梳戳下巴的动作都停滞在半空中。
袁青衣又转身对着镜子,没有继续染妆,倒是卸起妆来。那隔水桃花被擦掉,远山含黛也将烟雨色去掉了。
妙姑吃惊地制止到:“我的小姐,你这是唱哪出?好好的妆,怎么说卸就卸!”
“我的话你不听了?”
妙姑听袁青衣语气微冷,瘪了瘪嘴,小脸上尽是不满,话却还得听。
她将碧玉梳赌气的放在袁青衣的手里,转身跑出了房。
袁青衣看了看手里的碧玉梳,拢过秀发慢慢地顺着。
素笺上的梨花香飘在发间,袁青衣突然想起那素笺上的小楷曲子“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她想着,竟然读出声,读完后有些惆怅,有些不明所以,心头微乱。
她凝目看着镜中的女子,冰肌玉骨,黛眉朱唇,一双美目含情处,似喜似嗔。
右眼下有一枚小小的泪痣,没有减掉半分风华,反而增生万般柔情。
她抚上这枚泪痣,从小被卖到戏班子学戏,再苦再累都没掉过半滴泪。老人说她的泪痣是情泪痣,泪都流在情上去还前世情债。
正想得出神,妙姑风风火火地跑回来,说到:“我把小姐的话给老板说了,老板听了都犯愁。可人家沈少爷跟没事人一样,说小姐你愿意几时唱就几时唱,他都等着!”
等着,等得了一时,等得了一世?
袁青衣不知怎的,心底突然生出个疑问,一世,原来她想的竟然是一生一世。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妙姑见袁青衣有些恍惚,也不再多说,心底想:沈少爷多好,但凡有小姐的戏,他一定场场点场场听。
这心思,谁都瞧出来了,偏偏小姐不当回事儿!
沈月白穿了件藏青色的长衫,绾了发束着冠,冠上插着支鎏金紫玉簪,这样的发式在现在也算得复古守旧派了,那些新派人士早已经剪了辫子不束冠。
偌大的戏场只有舞台中央打着光,幕布没有拉开。
沈月白一个人坐在观众席的首位,正对着舞台,只要那厚重的帘幕一拉开,他就能第一个看到主角。
沈月白的脸很俊秀,那种俊秀带着几分孱弱,像是翠竹细挺。
他的一双星目时常清澈透亮,看上去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你如果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就像被一汪清泉倒映着,或是感到一种拥有整个星空的悸动。
此刻,这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他的脸上除了柔和的表情再无其他。
只是左手一直摩挲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上好的羊脂玉,颜色如少女娇嫩的肌肤,被抛光得光华剔透。此刻它的主人正细细地抚摸着,漫不经心却充满着柔情。
袁青衣站在幕布的左边,轻轻地撩起一角,便看到沈月白寂静无声的注视着舞台,那模样似荡在春风的柔波里。
那双眼睛,她一直冷冷回望的眼睛,永远充满着柔情与天真,叫人仔细望一眼便陷入那温柔之中。
所以她每次只有回以一种冰冷漠视,才能抵住这份春风化雨的柔情。
袁青衣仍旧疑惑着,这样的眼神,是专注与她,还是所有女子都能观望到的星空。
舞台的灯光熄灭了,沈月白只眨了一次眼,舞台就亮起来了。
四周寂静,以至于他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从没有这样的响烈,这样的急切。
他立马抚了抚衣衫,然后坐直身子,盯着舞台的眼神里的光彩如同燃烧着星火的另一个世界。
袁青衣出来了,如山头新开的百合,似芙蓉出清水,一声青翠衣衫,白色的水袖轻卷在手腕处,婷婷的站在舞台中央,像一件精美的青花瓷器。
她并未上妆,头发也只是束了下,却显出淡雅脱俗,空气中似乎充盈着梨花香。
她抬眼,看了沈月白一眼,不是冰天雪地,而是隔水一观,欲言又止,脉脉含情。
沈月白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咚几声竟然停顿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不自觉的扶住椅子,瞳孔睁大,似乎一闭眼,这样娇柔温情的袁青衣就会消失。
袁青衣迈着莲步走到舞台边上,她握紧拳头,看着眼前望着她有几分痴傻震惊的沈月白。
“这生素昧平生,何因至此?”
袁青衣看着沈月白,唱出了游园惊梦里的一句。
沈月白缓过神,面色一喜,他撩起长衫踏上舞台与袁青衣面对面,他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袁青衣眼里闪着隔岸水光,沈月白唱的这一句原是柳梦梅回杜丽娘的那一句,她等的是这一句,却又不是这一句。
所以她开口道:“如花美眷朱颜老,似水流年把人抛,公子当如何?”
沈月白执起袁青衣的手道:“我定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袁青衣的两行清泪瞬间流下来,沈月白此时慌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举在空中,不知是擦眼泪还是抚那张倾城倾心的脸。
他没有抚泪也没有抚脸,他揽过袁青衣,让她在他的肩头流泪。
沈月白在她耳边说:“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
袁青衣伏在沈月白并不厚实的肩头,听他这一句,只觉得天高海阔,自己已不必漂泊无依。她伸手攀住沈月白的肩,已不惧未来了。
二折:别情惊梦
妙姑替袁青衣收拾东西,整理了五大箱子的物什,袁青衣抱着那装着彩笺的锦盒站在房间的一角,目光从左至右的看,这间房她住了三年。
这三年是最好的日子。
“收拾下细软就可以了,戏服和那些旧衣物不要了。”
妙姑趴在一个大箱子上回过头,带着薄汗的脸对着袁青衣嘻嘻的笑说:“沈少爷对小姐真好!”
袁青衣面上虽然没有笑,但那双带水的眼睛荡漾着光。
沈月白替袁青衣赎了卖身契,然后给她找了一座郊外的别院住着。
他答应袁青衣,最多一个月,必定会风风光光将她娶回沈家。
此时的袁青衣不求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高头大马,只求沈月白和她能够无风无浪的喜结连理。
别院中的柳树成对栽着,柳枝细长柔弱的相互缠绕着。
袁青衣看得出神,她想,女子的命运就似这扶风弱柳,绵若不堪。
没听过沈家少爷有定亲的对象,袁青衣看着面前这个穿着锦衣绸缎镶金边衣裙的女子,一张瓜子脸显得娇俏。
她到了这别院里,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的打量袁青衣。
“表哥看上你不亏!我要是男人也会看上你!”
俏模样的表小姐说话倒是爽利。
袁青衣没说话,站在那里,像很多次谢幕一样,挺直着脊背细长的脖颈支着头,像夏日风荷。
“不过表哥大小和我订了亲,所以他能喜欢你却不能娶你!”
这时的袁青衣才有了打量面前这位表小姐的欲望,墨黑的头发披肩,挽着个发髻,带着朵宝蓝色璎珞花。
眉毛细长,配着对乌黑透亮的圆眼睛,样子倒是透着份天真。
她胸前挂着快龙凤呈祥的玉佩,在玉兰白的上衣盘扣处微微的晃荡。
“表小姐是来示威?”
“不是,只是来告诉你,为了你,表哥快连当家人的资格都失了。三代单传的独苗以死相逼护着你,我就是来瞧瞧到底什么人叫他连个人样都没了!”
竟是这样,她在这郊区别院原本是为了清净,没想到倒是沈月白有心要她远离是非。
听到表小姐这样一说,心头微痛,但也开心。
“现在见着人了,表小姐意欲何为?”
表小姐只是轻笑,那样子像是有些自嘲:“我能做什么?你们成亲我不拦着,是我要脸面!看过你后,我就知道你们没什么好结局……”
“表小姐这句话说得恶毒了!”
“恶毒吗?你不是唱戏的,戏文里不是说红颜祸水吗?更何况戏子无义!”
表小姐依旧是那副带着轻笑的样子看着袁青衣,她那张显得稚气娇嫩的脸带着笑,似乎能让人把她任何恶毒的言语都当做无心之失。
袁青衣用那双带水星眸冷冰冰的看着表小姐,少有讽刺地说:“可月白就喜欢我这戏子身份……表小姐要是不做大小姐,做戏子,说不定月白还会多看你几眼!”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气走了高傲的表小姐,袁青衣盯着那朱红大门唱出了这两句。
葱白一般的手指掐进掌心都不自知。
隔了五六天再见到沈月白,他人瘦了一圈,显得更加孱弱了。
他穿着件月白长衫,长发却剪短了,柔软的垂着一些在额头,在耳边,使本来硬朗瘦削的脸显得更加轮廓挺立。
没变的还是那双像星空一般的眼睛,此时他走进别院,见到袁青衣,两只眼带着兴奋喜悦的光,跑上去将袁青衣抱住。
袁青衣被沈月白弄得微楞,只听他在她肩头带着笑说:“成了,青衣,我爹答应了,下月初三我就能娶你过门了!”
两人放开后深深的望着彼此,袁青衣动容地抚摸着沈月白的脸说:“辛苦你了!”
沈月白握住那纤细小巧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不辛苦,说好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凤冠霞帔是沈月白买好送来的,盖头袁青衣准备自己绣,一个月的时间,点灯熬夜,看得一双水眸有些微眯了。
妙姑每次来添参茶都闹心,撅着嘴忍着不说话。
红缎子锦面,用上好的金线绣着两棵枝叶相交的合欢树。
袁青衣不绣鸳鸯,那种鸟太悲了,失孤一只便难独活,这种情深意切叫人羡慕也难免叫人悲凉。
她喜欢合欢树,枝繁叶茂,开花是粉红色的像扇面展开,远远看去就像无数情人的含看羞的眼眸,看得人心生春意。
这样的爱情才能长长久久,合欢美好。
初三的日子,一身红色喜袍头戴礼帽的沈月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台八人台的喜轿。
那轿子后边是十多个挑着喜担子的人,和十二个敲锣打鼓吹锁啦的人。
噼里啪啦的鞭炮放到了别庄门口,穿着身红色衣裙的妙姑喜滋滋的开着门对沈月白说:“姑爷,你等着,我去扶小姐出来。”
红色绣金喜服的百褶裙随着袁青衣的莲步旋开,像是水面的涟漪。
沈月白一双温柔暖意的星目只盯着那个纤细的身影看。
他的心又像那天袁青衣在舞台上看他一般,咚咚咚几声然后失了声。
他忍不住深呼吸,脸上前所未有的明媚,手握着胸前的红花绣球,克制地看着那抹红色的倩影向他走来。
“姑爷,我把小姐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妙姑将手里的红绸交到沈月白的手里,嘱咐的声音哽咽了。
“好,我一定好好待她!”
袁青衣在红盖头下,垂下眼看见自己绣着鸳鸯面的红绣鞋,再抬一下眼,只能看见沈月白红色喜袍的衣角。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红绸的那一边,牵着你半生的依靠,这一边,牵着你半生的牵挂。
到了门口,轿夫高声道:“压轿,请新娘上轿。”
袁青衣盖着盖头回过头,妙姑扶着门栏泪如雨下,她用一只胖乎乎的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小姐,你上娇吧,妙姑看着你!”
妙姑作为袁青衣的娘家人,只能送,不能跟。
袁青衣点了点头,迈着脚上了轿。
走出到别院的小路,上了大道,走到进城的岔路口,迎面也走来一群接亲的,两队人马撞上,两位新郎骑在马上拱拱手。
两个喜轿并列之时,两边的轿夫对视一眼。
沈月白骑进城门,回头看,那边迎亲的喜轿竟然抬歪了。
他笑了笑,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自家队伍那顶红色的轿子,心里暖成一片。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沈月白抬头那刻,看着盖头上枝叶相交的合欢树,伸手去扶自己的新娘。
新娘子微微躲了一下,站直后被喜娘牵着要进新房。
沈月白耐不住,凑在那盖头边说了句:“青衣,等我!”
新娘子点了点头,沈月白站在原地吃吃的笑,这一刻还像做梦。
酒过三巡沈月白被人扶着摇摇晃晃的进了新房,他摇了摇头,迈着微醺的步子走到喜床边,拿着喜秤将那绣着并叶的合欢树的盖头掀开。
新娘子垂着头并不看他,沈月白只当人害羞,做了个拱手唱道:“娘子,相公这厢有礼了!你看这洞房花烛,春宵一刻……”
他伸出手托着新娘的手站起来,看清了新娘的脸,他脸色一变,将那双手放开,人有些发晕:“表妹……怎么是你,青衣呢?”
沈月白连连后退,这表小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将盖头捏在手里。
“今天跟你成亲拜堂的只有我,现在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不不……我要去找青衣!”
沈月白往门口走,新房的门却被锁死了,外面传来一句:“老爷说,过了今晚少爷才能出这房门!”
沈月白跌坐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摇着头,咬着牙爬起来拨开表妹扶他的手,拿起椅子砸门。
“表哥,够了,现在袁青衣已经嫁给别人了!”
沈月白停下来,脸色惨白:“你说什么?除了我青衣不会嫁给别人,除了她我也不会娶别人!”
“现在,袁青衣已经和人洞房了!表哥,你现在去也是覆水难收!”
“你们……好狠……好狠……青衣啊……”
沈月白高喊着,一口心头血噗的吐出,那双曾经带着星光的眸子一暗,整个人晕倒在地上。
三折:生死相随
“这生素昧平生,何因至此?”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青衣!”
沈月白满头的汗,惊坐起来,他梦里的青衣一张带泪的脸问他:“你我何因至此!”
一路连咳带喘的到了郊区别院,院门口挂着两个煞白的灯笼,上面偌大的“奠”字看得沈月白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沈月白推开门,那两棵柳树的柔枝尽力的贴近彼此。
厅堂中处处白幡,一口漆黑的棺材停在中央。
妙姑一身粗布麻衣,头戴孝布,跪在棺材面前。
妙姑回头看,便见着虚弱苍白得不成样子的沈月白,她转过头对着棺材说:“小姐,沈少爷来了!”
“青衣……”
沈月白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丢开下人的手,整个人颤抖得不成样子。
“青衣……你这是排的什么戏,怪吓人的,我不看了,你出来,我带你回家!”
妙姑忍不住哭出声,她抽噎着说:“小姐她回不来了!”
沈月白喉头涩得难受,似乎有火再在烧,又似乎被灌进一大口烈酒。他微张着颤抖的唇,眼里泪流到嘴里也不自知。
“青衣,来,我带你回家!”
沈月白吃力的推开棺材,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一方绣着枝叶相交合欢树的红盖头和一个带锁的锦盒。
他拿起那方盖头,问:“人呢?”
妙姑哭得不能自已:“没人。成亲那晚小姐失魂落魄的回来,只将这一方盖头交给我,说是要去寻你……但是第二天,有人看见小姐跳江自尽了。人被水卷走……什么也没留下!”
沈月白耳朵嗡嗡的响,那一句跳江自尽像是魔咒一样在耳窝里盘旋,他看着那红盖头,一口鲜血将那粉色的合欢花染得通红。
“如花美眷朱颜老,似水流年把人抛,公子当如何?”
“我定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
戏文里说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可那是戏,唱到头了,终究曲终人散。
生者可以死,死者却不能生。
一夜霜雪白头,一夜形容枯槁。
沈月白在别院里倚着那空棺,捏着那红盖头枯坐了一夜。
睁开眼,清亮得像冬日寒渊,他看了一样东方薄暮的天,站起来,将盖头小心的收在怀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别院。
妙姑看着一夜苍老的沈月白,忍不住喊出声:“姑爷,小姐说合欢树比鸳鸯好,因为鸳鸯不独活,她不喜欢这么悲绝的动物。姑爷……你保重!”
说完最后一句,妙姑跪在地上,心里喃喃道,这是小姐最后的心愿。
如若不是这样,小姐怎么会在心灰意冷之际将这方红盖头送回来?
很多年以后,妙姑成了中年妇人,她牵着个小孩的手走到江边一对合欢树面前,将篮子里的酒和糕点拿出来,摆在树前面,然后拉着孩子一起跪下来。
那年,妙姑只知道沈家、表小姐家、还有冤屈了小姐的那一家全都被大火烧了家宅。
逃出来的人只能望着那大火呼天抢地。
大火过后没人见过沈家的人,表小姐也嫁到了远方……
再后来,那方红盖头同那带锁的锦盒和一封信被人送到了她手里。
从那时,她时时照顾这对合欢树,在小姐忌日那天带着薄奠来祭拜……
而随着那段凄苦的爱情流传开来,这两棵合欢树就成了痴男怨女的定情之地,原来一段不不幸的爱情还可以给人们这么多希望。
不怪那戏文的唱词说:“偶然间人似缱,在梅村边。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