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遥远的记忆深处,藏着一个没有名字的人。村里人都唤她“哑巴”,这简单的两个字,便成了她在这世间的唯一标识。
从记事起,一直到我离开老家,她都是我最亲密无间的玩伴。小时候,父母为了生计远赴外地打工,把我留在了老家。在那个懵懂的年纪,没有人给我讲那些大道理,同龄的女孩子也很少愿意和我一起玩耍,而调皮的男孩子总是变着法子欺负我。我可不是个任人欺负的软柿子,每次有人欺负我,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还回去。一来二去,我便习惯了一个人玩耍。
在老家的日子里,我经常能看到一个女人,她浑身脏兮兮的,总是在垃圾堆附近徘徊。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孩子,仗着她的沉默,总是肆意地欺负她。可她从不还手,最多在被欺负急了的时候,才会“啊啊呜呜”地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像是在表达着自己的委屈和愤怒。家里人告诉我,她是个哑巴。孩子们都嫌弃她又脏又臭,一见到她就忍不住上前欺负一番。
有一天,她从我面前缓缓走过,那落魄的模样让我心生怜悯。我下意识地从兜里掏出一颗糖,递到她面前。她先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不敢相信有人会对她释放善意。当她确定我没有恶意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一刻,我看到了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黑黑的眼眸里闪烁着光芒,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她接过糖,紧紧地攥在手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将那颗糖轻轻地放入口中,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吃完糖后,她似乎一下子来了兴致,拉着我的手,示意我跟她走。我们来到了村子后面的一片空地上,那里长满了嫩绿的青草,还有五颜六色的野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她指了指那些野花,又指了指我,然后蹲下身子,开始一朵一朵地采摘起来。不一会儿,她就采了一大把野花,然后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把花束递给我。我接过花束,闻着那淡淡的花香,心中充满了喜悦。
接着,她又拉着我来到了一棵大树下。她蹲下身子,在地上捡起了一些小树枝和树叶,然后开始摆弄起来。不一会儿,一个小巧玲珑的树叶小船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把小船放在地上,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小溪,示意我和她一起去放船。我们来到小溪边,她轻轻地把小船放在水面上,然后用手轻轻地推着小船,让它顺着水流缓缓前行。看着小船在水面上飘荡,我们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天下午,我们在空地上尽情地玩耍,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我们一起追逐着蝴蝶,一起在草地上打滚,一起对着天空大声呼喊。她虽然不能说话,但她用她的笑容和眼神,传递着她对我的喜爱和关心。每当我遇到困难或者不开心的时候,她总是会第一时间来到我的身边,用她温暖的怀抱安慰我,用她的方式鼓励我。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她经常来找我玩,每次都会给我带一些她认为珍贵的东西。我也会把学校小卖部买的零食,或者吃饭时带回来的糖果留给她。虽然她不能用言语回应我,但每次我跟她分享学校里的点点滴滴时,她都会静静地坐在我身边,专注地看着我,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关爱。
后来,我从大人们的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世。原来,她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媳妇,天生就是个哑巴。她的第一胎是个男孩,那个时候农村条件艰苦,孩子都是在家里出生。她在生产时遭遇了难产,等送到医院时,孩子已经没了呼吸。之后,她又陆续生了三个女儿。如今,她已经六十多岁了,但在我的记忆里,她还是那个有着明亮眼睛和灿烂笑容的模样。
今年过年,我回到了老家。午后,我坐在门口晒着太阳,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突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过。那一刻,我的心猛地一震,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童年时光。我怔怔地望着她,那些和她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