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然
春天来了,柳笛悠悠,悠悠柳笛唤醒了一整个春天。
辽东的山村,群山环绕,山青水秀,地肥物美。
那个遥远的春天,父亲从田间劳作归来,吹响柳笛悠然地走进院子。我被这美妙的声音吸引了,欣喜地奔向父亲。
粗柳条做的柳笛声音低沉浑厚,是柳笛中的王者。细柳条做的柳笛声音尖锐细高,是柳笛中的孩童,也称为叫叫。柳笛含在嘴里,微微的爽滑,淡淡的清凉,轻轻的苦涩。调整控制气息,仰头吹响声声柳笛,欢快的心情就随着悠扬的笛声曼妙在春天里。我更喜欢叫叫,声音清亮悦耳,更讨小孩子喜欢,吹起来也不太费力气。
辽东的早春,春寒料峭,小溪朝阳的地段开始融化,背阴的地方还有厚厚的冰。就有粉嫩的或是浅绿的小苗钻出地面。一半在解冻的松软的泥土里,一半冻在坚实的冰层里。只要有一线生机,就抬起倔强的生命之渴望,仰望普照大地万物的太阳。只要有有缓冻的土层,就有小麻菜钻出土层,三三两两的孩子拎着小筐,在田野里紧盯着大地,寻宝一样找寻着野菜的踪影。
野菜有好多种,小麻菜(也叫大头菜,小根菜)、猫耳朵、荠菜、柳蒿、婆婆丁。
跟大姐挖菜的时候最多。大姐比我大五岁,大伯家的,和大姐挖野菜是很开心的事。去时的路上,姐妹们有说有笑,海阔天空地唠嗑,不必有任何的拘谨。望着蓝天白云,沐浴阳光春风,跨过小溪,翻过山坡,走在蜿蜒的乡间小路,一曲曲欢歌随风飞扬。
到了地头,大家就一下子散开,低头到田野里去找野菜刚发出的小苗苗。
小麻菜刚冒出的芽是浅粉红色,淡淡的。和黑土地的颜色差不多,很难辨认,大姐一发现有菜就会喊我“娟儿快过来!这边有菜!”我就立马跑过去,毫不客气的挖起来。没等我挖完,大姐就又在不远处喊我了。然后大姐就又把新发现让给我,自己又到别处去寻找目标。
我呢,悠闲地东张西望,要是看见地头有柳条,就飞快地跑过去,撅下来一根光滑柔润的柳条做成叫叫,欢喜地吹响快乐的童年。别以为大姐把新发现的菜让给我,她就挖的少,等到要回家时,大姐的筐里大把的野菜真让人羡慕,再看看自己筐里那可怜兮兮的一点点菜,真是太丢人了。反复看了几眼,大姐笑呵呵的,把自己筐里的菜给我抓过来点,我就假惺惺的推脱一下,欣然接受了大姐的馈赠,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小麻菜择洗干净,直接就可以蘸酱吃,小小年纪就有了劳动的收获,一家人享受着我的劳动成果,我也挺直脊背一副神气得意的样子。
跟奶奶去挖过一次野菜,当时奶奶六十九岁,我记得清清楚楚。奶奶之前上山采野菜是不带旁人的,嫌别人赘脚。
跟奶奶在山脚下的小河边一带,挖一些上不了档次的叉子芹,黒霞芹什么的,小河边只有这些菜。小河水哗哗的流淌着,顽皮地舞动着层层微波,欢快地嬉戏着,一路欢歌向前奔跑。奶奶教如何我辨认野芹菜,一边抬头望着高耸的大山。嘴里喃喃着“山上菜多,上不动了。”以我当时的年纪,体味不了奶奶的苍凉。奶奶对大山的向往,就像雄鹰向往天空,马儿向往远方。
奶奶跑山有一套,远近是出了名的。奶奶跑山向来自己一个人去,从不会伴儿,嫌别人走得慢赘脚。不论什么时候奶奶下山回家,总是满载而归。奶奶的筐底下一定藏着酸激溜,狗羽巴尖,那可是我们小孩子的最爱。然后奶奶就前后看看没有旁人,就一股脑地把那些好吃的都掏给我。现在奶奶老了,只能仰望着她曾经无数次攀越过的大山,喃喃自语“上不动了,上不动了……”
小河不是很宽,踩着石头就可以来来回回地过河。大姐也带我来过。石头坚实而圆润,长年累月地蹲卧在那里,不知给多少人当过垫脚石。驮过多少人,驮了多少年,恐怕连它自己也记不清了。如果能说话,它会说自己累了,驮不动了吗。我们还是来来回回地踩着它们的脊背过河,稳妥、方便、还不湿鞋。渴了,就到小河边跪在河沿,手拄着石头,把头伸向水里,和水里的那个自己对视、打量、亲吻、以这种原始的方式直接从河里喝水。当然,也可以掬上一捧清灵的山泉,在里面照上一个影,然后连着蓝天白云一起喝掉。有时候,即便不渴,也要触摸一下小河,和它亲近一番,洗洗脏兮兮的小手小脸,还要在澄澈的溪水里照个影。不然,觉得白上了一趟山,不够尽兴呢。遇到柳条也会做个柳笛或是叫叫,美美地吹奏着快乐的童年。柳条甸子里就有胖乎乎光溜溜的狗羽巴尖,摇曳着属于自己的春天。孩子们欣喜地采摘着,欢喜地直接塞到嘴里,贪婪地咀嚼着,惬意地享受着春天的馈赠。
猴腿、蕨菜、刺嫩芽、苦龙芽都在大山深处,小河边根本就没有。我跟在奶奶身后兴奋地挖着河边的野菜,不时和筐里的比对一下,问一下奶奶我采得对不。奶奶指着一颗野菜讲解着:“你看这棵叉子芹,叶面看上去一看就知道是芹菜,看叶子的反面,要光滑泛着光亮,叶柄微微有紫色的脉络,拔出来根部有一个小疙瘩,也叫疙瘩芹。”我就照奶奶教的方法辨认,一看,二翻,三拔,三招检验过关。准准的疙瘩芹就舒舒服服,乖乖巧巧,愚愚拙拙地躺在筐里了。黑霞芹,一打眼就气势不凡,体态粗壮,颜色墨绿,挖上一棵 ,那个头就足够让人心里美上一把。叶子的背面也泛着微光,亮闪闪的。一碰它叶子那股浓郁的芹菜清香,让你神清气爽。啪地撅折了它的茎部或拔出它的根部,那愉悦的心情,是劳作收获的喜悦。我自顾自地欣喜地采挖着小河边的芹菜们。偶尔看一眼奶奶,她的高大的背影,落寞地仰望着崇山峻岭。山上嫩叶初发,如云似雾,正是山菜长势最好的时节。奶奶年近古稀,已不再是当年,一次次仰望高山自言自语“上不动了,上不动了……”
河边的柳条柔韧,表面光滑还略带微微的白霜。柳条下有三五成群胖乎乎的狗羽巴尖,精神矍铄地挺立着。我撅了两根柳条,把狗羽巴尖小心地藏在筐底下,我要留给弟弟。
父亲在师范院校进修,母亲在工厂上班。我和弟弟跟着年迈的奶奶在家,我是家里的小大人儿。
回家的路上,我边走边做着叫叫。我要走进家门时,学着父亲的样子吹响叫叫,吹响那个遥远的春天。手里还攥着那根柳条是留给小弟的。
初稿于2020年4月25日晨定稿于27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