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难”者,从茶的采摘、制造、甄别,到制茶器具的应用,火候控制,水质影响,煮茶技巧,乃至最后入口入喉,每一个过程都因为人的参与,而使茶叶一步步远离其本有的状态。
人们既希望保留茶叶的精华,又想提炼出不同品质的色香味;既想它进入文人士大夫的文章,散发出或厚重或清新或悠远的醇香,也想它适合老百姓的口腹,消化肚子里的残渣油脂。
与其说这是给人出的难题,不如说是给茶出的难题。茶已经不再是一片简单的树叶,它承载着深远的人文价值,闪耀着人类无上的智慧之光。也难怪陆羽将之媲美醍醐、甘露,并认为只有“精行俭德”之人最适合饮之。
关于“精行俭德”,陆羽没有给出过多的解释。这四个字在《茶经》中多少显得有些突兀,有点前后不搭边。但从陆羽的身世,和他之后拒绝皇帝招封太子文学之职,到归隐苕溪潜心著述《茶经》的经历来看,“精行俭德”仅是一个谜面,而谜底则用他生命的全部来诠释。
陆羽,姓陆名羽,字鸿渐。非也。
陆羽无名无姓,是个孤儿,还是个弃婴,天生丑陋无比。他将自己的丑与仲宣、孟阳相提并论,仲宣、孟阳有多丑不得而知,但陆羽着实因为丑被父母遗弃,估计是八九不离十的事。然而正是因为这个相貌丑陋之人,为后世带来如此美好《茶经》。
很多人都说自己命苦,但在陆羽面前又情何以堪?一个命运的弃婴,从一开始就注定“苦”是与生俱来的。而陆羽一生的逆袭,又向世人完美地演绎什么是苦尽甘来。正如茶之为“荼”乃苦,为茶则回甘。或许是因为茶的特质与陆羽的人生如此契合,他才会为茶痴狂一生。
襁褓中的陆羽被丢弃在竟陵(今湖北天门)的一座石桥下,路过此地的智积和尚救下他,并根据《易经》占得《渐》卦,卦辞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于是按卦词给他定姓为“陆”,取名为“羽”,“鸿渐”为字。
陆羽九岁学文,迷上孔孟之道。而智积和尚却让他学佛,说西方世界里的学问大着呢。陆羽反驳说,我既无兄弟,又无后代,穿僧衣,剃头发,号称为和尚,有违儒家之道,能称为孝吗?一人说儒好,一人说佛妙,各不相让。于是智积老和尚将陆羽关在寺院里加以管束,让他劈柴、扫粪,干最粗重的活,企图让他在“苦”中悟得人生的真谛。
而陆羽却心心念念他的儒学。一日他弄来一本张衡的《南都赋》,但太多的字不认识,只能学儒者装腔作势,摇头晃脑,口中似乎念念有词,实则对个口型罢了。看管他的人见他不认真干活,就用棍鞭打他,他一边忍受一边哀叹"岁月往矣,恐不知其书"。
陆羽早已厌倦了寺庙拘束的生活,他向往自由。十二岁那年,陆羽逃离寺院,去到一家戏班谋生。他自编自导自演,以本色出演丑角,获得巨大的成功。时任竟陵太守李齐物非常欣赏陆羽,亲自赠送诗集,还推荐他到火门山跟随邹夫子学艺,一学就是七年。
火门山学艺归来,年仅十九岁的少年陆羽便心无旁骛,立志于对茶事的研究考察工作。全唐诗里收录了他著名的《六羡歌》:
“不羡黄金盏,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如果说早年陆羽为了摆脱佛家的束缚,而甘愿成为智积师父的逆徒,那么这首诗歌又反映了他脱俗的向往。人总在矛盾中前行,又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中成长。陆羽逃离寺院,后来却与诗僧皎然结为忘年交。人就是这么奇怪,不是我不喜欢佛,而是不喜欢智积这个老和尚。不信,换个和尚试试?
皎然姓谢,是南朝谢灵运的十世孙。皎陆结谊四十余年,直至相继去世,其情谊经《唐才子传》的铺排渲染,为后人所深深钦佩。皎然长年隐居湖州杼山妙喜寺,但"隐心不隐迹",与当时的名僧高士、权贵显要有着广泛的联系,这自然拓展了陆羽的交友范围和视野思路。陆羽在妙喜寺内居住多年,收集整理茶事资料,后又是在皎然的帮助下,"结庐苕溪之滨,闭门对书",开始了《茶经》的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