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烟雾缓缓地从窗框边的缝隙飘出来。

倚靠在窗框边缘的中年男人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一根烟，缓缓地吞云吐雾。他张开嘴，露出一嘴已经被香烟腐蚀得发黑的烂牙，干枯而又粗糙的脸庞上的两团皮肤不停地反复抽动。他的另一只手始终插在油光发亮的旧外套的口袋里，手指不停地抽动，像是在触摸什么，又像是在被什么东西咬。

抽完一根烟之后，他才从灰蒙蒙而又脏兮兮的楼梯间里走出来，沿着狭窄的楼道，往前走。楼道里没有灯光，只有两侧的尽头处有足以透进日光的窗户。即使在放晴的白天，整条楼道里的可见度也处于一种较低的水平，如果不睁大眼睛，很有可能被散落在楼道各处的废弃杂物绊倒。每一个房间的大门都是紧闭的，门框上方的玻璃框也多半被破旧而泛黄的纸封住。大门上的铁锁多半都已经锈迹斑斑，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中等身材的男人走到楼道中间的一个房间之前。在所有的房间中，只有这个房间的大门上的锁是崭新的。而且，这个房间大门上的玻璃框上方贴的纸刚好被横着裁成两半，中间露出一道刚好可以让外面的人看清其中的全貌的缝隙。

几张分为上下铺的铁制硬板床紧紧地挨在一起，几乎把不算大的室内空间完全占满，只留下一小块落脚和走出大门的空间。每一张床上都躺着一个年轻女人。从外表上看，她们像是都在熟睡，直挺挺地躺在各自的铺位上，一动不动。遮盖在她们身上的被子把她们的身体遮挡得严严实实，每个人都几乎只有半张脸或者大半张脸露在外面。房间的窗户被一块结结实实的大木板紧紧堵住，整个屋子里几乎照不进阳光。也正是因为如此，站在房间外面的人基本看不清她们的脸。

男人把原本用来抽烟的手伸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崭新的钥匙。他用干干巴巴的手指在钥匙的表面抚摸一遍，又用另一只手抚摸大锁的表面。确认大锁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之后，他把钥匙重新塞回到裤兜里，用满是烟味的右手抚摸自己的头顶，沿着楼梯间往下走。

“怎么样？”

中年男人走到楼梯口时，守在楼梯口边缘的光头男人立刻转过身，面向他。这个光头男人看上去要更加年轻一些，身体也更加强壮，穿在自己身上的皮衣和外套也都是崭新的。他的手里也夹着一根还没有熄灭的烟。

“一切正常。”

中年男人没有去看脸上带着几分凶相的光头男人，而是扭过头，向一楼的那些房间看去。一楼的房间的大门也都是紧闭着的，只不过，多数的门没有上锁。不仅如此，一楼的楼道也显得更加干净，看不到会把人绊倒的大块杂物。

光头男人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随即大踏步地往楼上走去。

中年男人穿过楼道，走出大门，走到楼门前方的小巷中央。这栋半废弃的旧楼位于一片即将被拆迁的旧城区的中央位置，三面都被与它同样年代久远的旧建筑紧紧包围，只有大门通往这一条横穿老建筑群的小巷。小巷只能容纳一列汽车通过，两侧全都是斑驳陆离的厚重墙壁。原本住在这片旧城区的居民几乎已经全部搬走，方圆几里之内都很难看到人影。

中年男人露出警觉的表情，四处打量，脑袋反复转动。确认四周没有任何人影之后，他才迈开腿，向小巷的出口走去。沿着小巷笔直地往前看，可以看到一辆灰色面包车的半个车头。

“唰！”

当中年男人刚好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面包车的钥匙，并准备绕过面包车的车头、走向驾驶座时，两个人影先后从面包车之后的角落中冲出来，一左一右，从他的两侧将他紧紧控制住。

“你……你们……干什么？”

中年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按到已经完全看不出自身原本的颜色的墙壁上。他的双手瞬间被反扣起来，整个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不许动！警察！老实点！”

身材高大的便衣警察一边厉声呵斥他，一边掏出自己的手铐，迅速地将中年男人的双手铐住。另外一名身材不算高、但体格较为健壮的便衣警察瞬间掏出自己手中的对讲机。

原本埋伏在小巷另外一侧的几名警察瞬间列队，先后冲进旧楼的大门。每一名警察都掏出自己的手枪，先后将楼道中的每一间房门踢开，并确认其中没有任何人。

“在上面！”位于队列最前方的一名警察高声喊道。

两名警察先后踏上楼梯，沿着楼梯，向上方快速奔跑。跟在后方的几名警察则先后守住位于旧楼一楼的几个出口。

原本守在关着年轻女人们的房间前方的光头男人瞬间大惊失色，不顾一切，拔腿就跑。他没有向已经被警察们控制住的楼梯口跑，而是跑向楼道另外一侧的窗户。这一扇窗户是完全开着的，刚好可以让一个成年人从中钻过去。他冲到窗户前方，纵身一跃，整个人刚好从敞开的铁制窗框中钻出去。

窗外，是一整排连接在一起的老式砖瓦房。房顶的高度不算很高，大约比旧楼的高度要矮将近一层楼的高度。

“嘭！”

光头男人的身躯重重地砸在一栋砖瓦房的屋顶，将十几片旧砖瓦砸得粉碎。他在不算平坦的屋顶上方转动身体，强忍住疼痛，想要重新爬起来。

可还没等到他直起自己的腰，一把冰冷而又坚硬的手枪已经对准他的身体。

三名警察先后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登上砖瓦房的屋顶。其中一名警察用手枪对准光头男人，另外两名警察先后从两个方向把他控制住，并给他戴上手铐。

确认光头男人已经被完全制服之后，原本握住手枪的警察也从自己的腰间抽出对讲机。

“好！”

坐在警车里的警官重重地点头。他用力深呼吸，随即重新拿起自己手中的对讲机。

“开始行动！”

几名警察先后从另外两辆警车上下来，排成两列，从两个方向前进。仅仅是几次眨眼的时间，两队警察便围到马路另外一侧的一排商铺中央的一间店铺前方。

从外表上看，这一间店铺大门边缘的玻璃墙上贴着“诊所”、“保健”等字样，原本应该悬挂招牌的店门上方却空无一物。站在门外往里看，除了紧挨着其中一面墙的柜子里摆放着许多种不同包装的药品之外，基本看不到任何医疗器械和其他相关设施。店铺外侧的门面中的其他摆设仅仅是一座前台、一张沙发，一扇半遮挡住通往内部的通道的屏风，以及张贴在雪白墙面上的几张以粉红色为主色调的、大小不一的海报。看到一批警察突然闯进店里，原本站在柜台后方的年轻女人顿时大惊失色，愣在原地，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正在从屏风后方的门里走出来的胖男人也大吃一惊，厚重如山的身体几乎要撞到自己身后的门框。这两个人身上都穿着医护人员的衣服，但却都是不合身、不得体的衣服。胖男人身上的白大褂比一般的医生所穿的要瘦很多，透过表面，能够看到，他肥硕的肚子明显地向外凸出。年轻女人身上的白大褂则几乎是和胖男人同一型号的。这样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和搭在衣架上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领头的高个子警官率先大喝一声。

年轻女人被吓得瑟瑟发抖，不得不原地蹲下，并把自己干瘦的双手伸到脑袋顶上。胖男人也不得不往下蹲去。只不过，他实在太胖，几乎没有办法完全蹲下，只能略微弯下自己的水桶腰和大象腿。

两名警察先后站到柜台和屏风旁边，看住两个基本可以说是冒牌货的“医护人员”。其余警察先后冲进通往内部的门。

“砰！”

随着一声巨响，所谓的“手术室”房门被警察们强行破开。

原本围在位于房间中央的“手术台”周围的三名“医护人员”先后大惊失色。两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男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稍微年轻一点的男人则连往后跌退，差一点把摆放在自己身后的、摆放有药品和几样医疗器械的铁制手扶推车碰翻在地。

“都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带头的警察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围在“手术台”边缘的三个人。

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率先蹲下。另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也随之蹲下，却没有立刻双手抱头，而是抬起他那一双没有戴任何手套的大黑手，去擦流到自己鬓角和嘴边的汗。也正在这个时候，他脸上的口罩刚好掉落下来，落到用肉眼都能够看清没有被完全打扫干净的地板上。

两名警察迅速上前，分别控制住黑皮肤的中年男人和稍微年轻一点的男人。

正在这个时候，所有进入“手术室”内部的警察才看清，摆放在房间正中央的“手术台”，根本就只是一张可以用摇杆来操纵的折叠床。

躺在床上的“患者”，正是脸色惨白、头发已经变得有些枯黄的穆胜男。她被残留着没有完全洗干净的白被单盖住，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嘭！”

在同一时间之内，另外几名警察也将另外一间室内空间更大的房间的房门强行破开。

摆放在这个房间里的，是几张相同制式的硬板床。每个硬板床上都躺着一个双眼紧闭的年轻女人。她们躺在床上的姿势都是一样的，全都是直挺挺地平躺在只有一层薄床垫的硬板床上。她们全都是昏迷不醒的样子。透过覆盖在她们身上的白被单，甚至可以看到，她们当中的几个人的小腹已经变得肿胀，显露出白被单根本无法遮掩的大片凸起。

躺在位于房间最内侧，也就是紧挨着距离房门最远的一面墙的床位上的，是郭思敏。她的长发四处披散，嘴角时不时地上下抽动。

原本站在房间两侧的两个护士模样的女人吓得跌坐在地上。在警察的手势命令之下，她们才哆哆嗦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原地蹲好。

“收网！把所有嫌疑人都带回去！”坐在警车的指挥官再次高声下令。

警察们先后列队，将被控制住的犯罪嫌疑人们一一从没有招牌的门面中押出来。正在这时，原本貌似空无一人的其他几家商铺门口先后冒出一大堆脑袋来。十几个从商铺周围、马路两侧和周围的十字路口经过的路人先后停下脚步，围观这幅难得一见的画面。

紧接着，几辆闪烁着顶灯的救护车飞驰而至。真正的医护人员们先后从救护车上下来，手里抬着担架。

“嘀嘀嘀……”

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原本趴伏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方的上官清朗瞬间翻过身，从床上翻下来。他顾不上穿衣服，直接站到床头柜前方，抓起手机，按下屏幕上的接听按钮。

“喂？”

“嗯……啊？”

同样趴在床铺上的女人呼出一口气，随后扭过头，看向上官清朗那张变得越来越难看的表情。身无寸缕的她似乎根本不敢动，只是保持住原来的姿势，趴在床上。

“什么？”

听清电话另一端传过来的话之后，上官清朗不由得火冒三丈。他的表情开始略微扭曲。

“怎么啦？”

“啪！”

上官清朗突然扬起自己的右臂，用力一挥。宽厚的巴掌狠狠地打在女人白皙而又圆润的翘臀上。一个微红的掌印瞬间从皮肤上浮现出来。

女人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叫，却不敢动，只是微微扭动自己的身体。

“这群饭桶！”

上官清朗忍不住低吼一声，随即重重地坐到床边上，望向窗外的景色。窗外，是一大片略微有点发暗的蓝白色湖水。

女人缓缓扭过头，露出略微有点害怕的表情，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自己翘臀上的红色掌印。

20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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