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我老的老头》,第254-268页:《白首偕老之歌》——苗子、郁风夫妇 “为了太阳,我才来到世界”。
《白首偕老之歌》这一篇,写黄苗子先生和郁风女士这对传奇伉俪。
黄先生与二位的友谊,是从“追账”开始的。黄苗子、郁风夫妇写信买黄永玉先生的木刻作品,忘了邮寄报酬。黄先生久等不到稿酬,“火”了,追去南京“收账”,误会才得以解开。从此交往,成为几十年同欢欣、共悲苦的体己朋友。
在时局的荒诞动荡中,苗子、郁风夫妇经历几离几散,吃尽了苦头。难得的是他们文雅旷达,笑对血海和无尽的灾难。“那么洒脱,那么视之等闲——进入死亡深渊而复从死亡深渊爬出,有如作一次风景绮丽的轻快旅游而神采淡远,真不可思议。”
苗子先生被送往东北“劳改”,给夫人郁风女士寄回的第一张明信片,还在写诗:“……穿过森林,翻过了岭,啊!好一片北国风光!”郁风也乐呵呵地向黄永玉先生朗诵这份绝境中的雅兴,笑成一团。这样一群人,有什么磨难能叫他们屈服?
多少年后苗子“劳改”归来,黄先生写:“我大雅宝的屋子黑,他走进来,我真以为闯进一个讨饭的。认准是他,喜从天降,抱了抱他,我就近坐在凳子上,好一阵说不出话……天啦!谢谢您了!‘绝塞生还吴季子’!”
之后,又是夫妇双双入狱,两个人加起来二十几年的时光砸在苦难里。据黄先生讲述,不过是因为在重庆时热情地接待过江青,“因为做过一次殷勤的主人,你们就失掉了宝贵的十四年。”读这一段冤屈,就想起梁实秋的《槐园梦忆》,梁先生的夫人程季淑女士意外离世,他愤怒地写道:“人世间时常没有公道,没有报应,只是命运,盲目的命运!”
若是时代能许黄先生和他那众多艺术家朋友们平安厮守,会开辟出多么精彩的艺术天地和情感活动?可惜,他们遭遇一个又一个的“运动”:“反右”、“文革”……消磨了他们人生的大半光阴!
宋朝王观有词云:
“人生百岁,七十稀少。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都来五十载,一半被、睡魔分了。那二十五载之中,宁无些个烦恼。
仔细思量,好追欢及早。遇酒追朋笑傲,任玉山摧倒。沉醉且沉醉,人生似、露垂芳草。幸新来、有酒如渑,结千秋歌笑。”
黄先生引上阕,痛惜他们被时代的魔鬼浪费掉的整整一段壮年时光。他们年富力强的一二十载,被那样随意、荒唐、野蛮、残暴地耽误了!应当常常温习这锥心的惋惜!
黄先生说:“人总爱健忘。人不应该健忘。魔鬼们总是时常钻我们健忘的空子。”
巴金先生也曾写道:“我到过奥斯威辛的纳粹罪行博物馆。毁灭营的遗址还保留在那里,毒气室和焚尸炉触目惊心地出现在我面前。可是已经有人否定它们的存在了!”
二十世纪几桩惨绝人寰的灾难,距今也不过几十年。常怀不忍之心回顾,读到的每一个字都令头皮发麻。那些暴行和悲惨不该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