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瑜凡辛辛苦苦甩开花痴大娘之后,他终于在另一个山旮旯遇到了一个老大爷。
但是这个地好像很邪门,老大爷的方言也不太能听懂。
“话毒?话毒?哦,俺晓得,恁个,你先下山,然后看到一个小巷巷,一直走,抵拢倒拐,再走个几百丈,然后往南边坐船渡江,下船后再往西……”
嘚吧嘚吧大概半个时辰,老大爷和李瑜凡都累得要死,两个人呢都手舞足蹈,老大爷本来在耕地,最后直接把犁取下来画图,瑜凡本来想说“您可以用树枝”的,但是老大爷非常兴奋,盛情难却,在这个偏僻的山沟里,一牛二人,在耕地里画地图,各种稀奇古怪的符号李瑜凡根本看不懂。因为,像李瑜凡这样的路痴,怎么可能看得懂地图呢?
这样又耗了半个时辰,最后——牛跑了。
“俺的牛!啊!俺的牛啊!”
“诶,大爷!您还没画完呢?还没画到水路呢!大爷您回来……”李瑜凡快哭出来了。
“俺的牛!快回来!!”老大爷丢下犁追牛去了,把瑜凡扔在了地里。
最后剩下了一人一犁。
李瑜凡垂头丧气地坐在田边的一棵树下,看着蚂蚁勤劳地搬家。
蚂蚁搬家?!不好!要下雨了!
不是吧,李瑜凡气不打一处来,在原地踱来踱去,喉中有一种委屈怎么也咽不下去。
早知道就不离家出走了,这大山里又冷又饿,还要碰上大暴雨。
其实李瑜凡每次跑出来,只是为了好玩,最后还是要回来的。因为天地这么大,像李瑜凡这样一个失忆的人,他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在他的世界里,醉仙楼就是家,醉仙楼的姑娘们都是亲人,而汐瞳,就是亲妹妹。
梅汐瞳,醉仙楼最年轻的楼主,年方十七。上一任楼主莫颜进宫做官后,便把醉仙楼交给自己的义女打理。其实莫颜本来就很懒,他担任楼主的时候,就经常让汐瞳帮他做事,所以,汐瞳接任醉仙楼完全不需要经历过渡期。
人们都称她为梅姑娘,只有李瑜凡叫她汐瞳。
他总说:“你虽然比我小一岁,但是整天皱着眉头,好像别人跟你有仇似的,小女孩儿这么严肃干嘛?我看你是梅姑姑差不多。嗯,决定了,以后我就叫你梅娘!”因为这句话,他被打个半死。
所以还是叫汐瞳吧。
汐瞳倒是不计较,不管他嘴巴多么损,汐瞳都是眼神轻轻一瞥,压根儿就不理他。
但李瑜凡觉得这是成功的一小步,因为平时汐瞳什么都要管。管他吃什么,喝什么,酒肯定不能喝的,不许偷厨房的馒头吃,不许偷走舞姬的扇子,不许掏院里大树上的鸟窝,不许偷佛堂前的苹果……总之,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
不过李瑜凡很听汐瞳的话,虽然一直都是混世魔王,到了汐瞳面前就心虚了。
因为一般情况下都是他不对,汐瞳是真生气了,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他负责闯祸,汐瞳收拾烂摊子。
十二年前,他六岁,汐瞳五岁。莫颜把他从寺庙里带回家的时候,汐瞳就在门口守着。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小姑娘探出门往外看,身子掩藏在门的后面。
那时候汐瞳头上梳着双丫髻,别着粉色的小花儿,眼睛大大的,午后的阳光熏得她眨巴眼睛。当时李瑜凡觉得这是个很神气的小女孩儿,但跟一般的大家闺秀不一样。她的眼睛里时刻怀着警惕,不太喜欢正眼瞧人,跟他说话的时候只是微微一侧头,睁着一双大眼睛,表情很严肃。
是一个心门关得很紧的小女孩儿。李瑜凡这样想。
“梅梅,以后,他就跟我们一起生活。”莫颜左手牵着李瑜凡,右手牵着汐瞳,一边往里走一边说。
“爹爹,他是谁?”
“这……呃,你叫什么名字呢?”莫颜为难地问他。
“凡,师父说,我叫凡。”小男孩儿淡淡地说。表情很平静,没有惊慌也没有别的感情,因为这个环境很陌生,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只有一个字?”莫颜有些吃惊。方丈把这小孩儿交给他的时候,只说“这个孩子与你家有缘”。别的什么也没说。
莫颜本来没想再收养一个男孩儿,皇上让他去梵天寺为连樱国祈福,却被方丈扔了这么一个包袱。
包袱,对,对莫颜来说,这个孩子可能真的是包袱,因为汐瞳本身很懂事,几乎不用他操心,但是这个小男孩儿后来给他闯了不少祸。比如第一天来就把他的漆器茶具当花盆养了碗莲。
便随便找先生给他取了个名字,那老先生一摸骨,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忍不住笑开怀:“这个娃娃,好!好!”
究竟好在何处,莫颜也没问,只当他是骗银子的。没办法,谁叫莫颜是生意人。
总之,他便叫李瑜凡了。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回忆小时候的事情了,一晃眼,居然过了十二年。他和汐瞳都长大了,莫颜还是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虽说是在皇帝手下当官,其实也是闲职。他那个官儿,也是买的。
汐瞳已经完全接任醉仙楼,眉宇间总是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之气,客人们都说“梅姑娘给人的感觉很冷”。李瑜凡知道,她不是冷,她只是不知道怎么笑。她一笑准没好事儿,李瑜凡有深刻体会。
至于李瑜凡,还是喜欢胡闹。想到这里,他笑笑,觉得自己真不该这么调皮,这么大个人了,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八了。看现在遭报应了吧。
唉,难道今晚又要露宿了?万一晚上蹦出一头山猪要吃我怎么办?关键是山猪喜欢滚泥巴,把我衣裳弄脏了怎么办?
李瑜凡喜欢穿白衣,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每天除了摸姐姐们的脸蛋就是弹琴,洗衣服是断不会的。每次出逃,他不到两天就想回去了,因为没钱买衣服,一般的粗布衣服他也不愿意穿。有一次刚刚跑到隔壁小镇吃碗面,他下午就急匆匆地跑回来了,因为吃面的时候把衣服弄脏了,几颗酱油点子印在白衣袖上,他当时就怒了。一定要回家换了衣服再逃跑!
当然一回去就被逮了,还是用麻绳编织的大网。
我们风度翩翩的李公子被网吊在房梁上,还在苦苦哀求:“汐瞳,让我先把衣服换了再吊吧……”
可幸的是,每次他刚动了回家的念头,汐瞳的手下总会找到他。李瑜凡是个好面子的人,就算真的想回家也不会明说的,被抓的时候都要无谓“挣扎”几下,然后心满意足地被捆回去。
他曾问过汐瞳:“为什么你每次都要派人来找我?你以为我真的不回来了?”心里想的是,嘿嘿,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汐瞳正在浇花,根本没有回头看他。听到他的问题,汐瞳稍顿了一下,又继续舀水,她背对着瑜凡,像是在自言自语:“不是怕你不回来,是怕你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路。”
李瑜凡没有看到,汐瞳说完后嘴角若有似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