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贪官尚书

搜刮民脂民膏，陷百姓于水火，不用史官评判，民间一人一嘴，口口相传，名声就能臭熏千里，把十恶不赦贪官的位置坐稳。

我爹爹也是个名副其实的贪官，不过他贪的是贪官的钱，按理说拥有如此贪钱有道的爹爹，我应该很富有，实际情况我却很贫穷，例如上个李家小姐办生日宴，我没有私房钱，都是找和我玩得到一起的洪家小姐借的。

我送了李家小姐一对碧玉手镯，是前两年的款式，如今特价出售，为了省点钱，我买了回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唯独李家小姐面上端着微笑，伸手接过，违心说很是喜欢。

我瞧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样不是近期新出的限量款式。

她将碧玉手镯转交丫鬟保管，随之热情地拉住我的手，一口一个妹妹，长话短说：“我父亲并未贪灾银，还得劳妹妹与尚书大人说说，让老丞相替我父亲跟陛下求求情。”

是了，我爹爹官位高居尚书，那些小蝼蚁般的地方贪官只能暗自看我爹爹各种不爽，他们不敢针对我爹爹，甚至还要学会刻意巴结，因为我爹爹别的本事没有，唯独马屁拍得精妙，马屁总能准确地拍在马屁股上，是老丞相跟前一等一的大红人。

朝中大事，老丞相犹疑不决的，皆会询问我爹的意见。

老丞相在朝中有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网，朝中有四分依附于他的势力，可谓只手遮天，少年皇帝对他亦心生忌惮。

2.夜深长谈

李家小姐生辰宴过去没几日，爹爹上朝回来，面色难看，心情郁闷。

我做了爹爹最爱吃的肉，他盯着肉发呆，唉声叹气连连。

受低情绪影响，导致我吃饭也食不知味。

“爹，你怎么了？”

爹爹摇摇头，沉默不语。

夜晚，老丞相到我家，和我爹夜谈皇帝选皇后的事。

我爹终于开口，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待在房间，不要出来，更不要让丞相看到我，否则就完了，便是祸事一场。

有些祸事，不是当事人躲着，就能安然无恙地躲过，当事人不找灾祸，灾祸长脚会自己送上门来。

这夜，老丞相和我爹一番秉烛详谈。

书房灯火通明，小厮们轻手轻脚奉上糕点，瓜果，茶水。

丞相看了一眼，道：“季尚书，我们还是喝酒吧！”

肥头大耳的爹一脸陪笑，命令小厮撤下糕点，让厨房炒几个下酒菜，备壶好酒到书房。

为首的小厮得了吩咐，垂首告退，去办置菜肴和酒。

3.母仪天下

我原本想安稳地早早睡个好觉，可是转辗反侧，总觉得老丞相的这次忽然到访，没有那么简单，就和我爹单纯叙旧，爹支开我的深意是什么？我始终想不明白，难以入睡。

贴身丫鬟绿竹，夜间当值回来，见我睁着眼睛，未睡，担心我身体不适。忙问：“小姐，怎么了？这个时辰还不睡？是不舒服吗？”

我抓住她过来帮我盖被子的手，问：“老丞相和我爹谈完了吗？他走了吗？”

绿竹吓了一跳，我这突如其来，反常的举止，她搭手到我额头，没有热度，才安心。

“老丞相和尚书还在把酒言欢，未离去。小姐，你究竟怎么了？”

“我有点不安，总感觉有事情发生。”

“小姐，你就是爱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吧！一定什么事都没有的。”绿竹劝我。

我确实也困了，绿竹陪在我榻边，等我入眠。时长， 倦意一波波得袭来，闭上眼眸，很快熟睡。

隔日，日上三竿，我刚起，圣旨便紧接而下到尚书府，我摇身一变，从尚书的小姐，变成了少年皇帝的准媳妇。

母仪天下，何等的尊荣。

而我一生所愿，却是嫁青梅竹马，立志要做读书人的人，白首相依。

4.哭诉无果

我直接推开笑盈盈，接连跟我道贺，帮我精心梳洗打扮，围绕我的一圈殷勤至极的丫鬟们。

冲出房门，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爹爹那边，爹爹一人落寞地赏新开的花，一朵并蒂的芍药，他狠心掐下一朵，而爹爹平时是个惜花如宝的人。

我惊愕一刹那，他居然戕害鲜艳花朵。

他静伫片刻，缓缓道：“来了。”

我轻轻地“嗯”了下，走过去。

“爹爹，我可以抗旨，不嫁皇帝吗？”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嫁给少年皇帝，从此宫墙绿柳，一世锁困，郁郁寡终。

但凡嫁进宫里的女子，从历史撰记的角度来思量，基本上无人得到圆满的结局。

哪怕是美得不可方物的奇女子，也会落得不善的下场。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我似乎预见日后同样悲惨的结局，怀抱着十二分的不甘心，环视四下无人，不怕丢脸地酝酿了下情绪，开始向我爹一哭二闹，上吊快速地闪过脑海，虽在计划之中，却没有彻底实行，我真怕一个意外，奔赴黄泉，我的确很怕死。

爹爹一言不发，等我发泄完，凝视着爹爹的无动于衷，他走过来，怜悯地摸摸我的头发，一连三声哀叹，“爱敛，好好保重，皇宫不比家里，事事小心为上。”

我恼怒道：“爹爹，是不是老丞相让你把我送进宫的，当你们的眼线，你什么都听老丞相的，我为我是你的女儿感到羞耻，你为什么不能做一个清白的好官，一定要和老丞相狼狈为奸，你知道现在外面的人怎么说你的，你是他身边的一条狗……”

话语未完，爹爹愤怒地甩了我一巴掌，打完或许后悔了，手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我捂着火辣辣，肿了的脸，他警告我：“以后老丞相，你不许说一句不是，哪怕心里想都不可以。”

我没有理会爹爹这个老糊涂，气呼呼地回房间。

5.陛下癖好

宫里专门派了嬷嬷来教我规矩，结果，反倒我把嬷嬷教坏了。

她说在宫里从未遇到过我这么心大胆子肥的丫头，居然敢教嬷嬷打牌九。

我眨眼，笑说：“嬷嬷现在不就遇到了吗？”

嬷嬷跟着笑：“姑娘入宫，我已经被内定留在姑娘宫里了，姑娘到时候可要多让让我。”

我偷偷打听：“听说宫里禁止赌博，我们这样玩，真的好吗？陛下不会生气？”

嬷嬷叹气说：“咱们陛下有隐疾，爱男不爱女，答应娶姑娘，是因为老丞相咄咄逼人，劝陛下为江山的千秋万代着想，陛下无奈随便选的。”

“世家女子中，无论哪个皆比我有才，有貌，对了，老丞相府中不是还有个待嫁闺中的小女儿吗？怎么不见他捧自家女儿去当皇后。”

嬷嬷表情晴转阴，一张手，掩住我说话不着边际的嘴，她环顾四周，极小声地说：“姑娘说话注意，妄论朝上这位，可是会惹祸上身的。不过您说得的确没错，自家有女儿的，哪个不想将女儿嫁于陛下，以求至尊无比的荣耀，我听陛下身边的公公说起过，老丞相关于皇后立谁，自荐他家小女，可陛下当众驳回老丞相的自荐，质问老丞相，陛下本人是大盛天子，九五之尊，难道需要屈配一个歌姬所生的庶女。”

嬷嬷依照公公所言，依样画葫芦，向我讲得绘声绘色。

6.皇后人选

少年皇帝此言一出，整个朝堂氛围寂静地诡异。

老丞相脸色当即一阵红一阵青，非常难看，不服气地反问皇帝：“那陛下认为世家里面谁能做你的皇后。”

皇帝不假思索道：“我觉得季尚书家的女儿最合适。”

季诚在底下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老丞相瞅了一眼季诚，不屑道：“季尚书的女儿，资质平庸，粗鄙不堪，如何能母仪天下。”

皇帝严肃道：“对，丞相说得对，只有资质平庸，粗鄙不堪的女子才能不祸君心，勉励孤一件事，勤政爱民，成为一个圣明的皇帝，所以孤思来想去，终究季尚书的女儿最合适。”

皇帝选尚书季诚嫡女为妻的决定，板上钉钉。

季诚还想发言让皇帝再次深思熟虑，收回成命，皇帝却在他开口之前先道：“国丈多费心，未来皇后的衣食住行先拜托您了，成婚之日，我要见我的皇后康健无虞。”

季诚冷汗涔涔，素日不怎么打交道的皇帝，怎么偏偏就冲动地要娶自己一无是处的女儿为皇后，这不是明摆着借他打老丞相的脸吗？

老丞相有多疼爱小女儿，外人不知，可外人知，老丞相对小女儿的教育，很费心思，琴棋书画，训练得无一不精。

大家不明说，心里可都清楚得很，老丞相是要把小女儿送进宫，陪伴皇帝的。

少年皇帝年纪不大，挺会搞事情的。

“臣，一定吩咐府中下人照顾好未来的娘娘。”他只能恭恭敬敬地这样回。

皇帝满意地哈哈一笑，“那就好。”

7.桃代李僵

散朝后，老丞相健步如飞，季诚追得气喘吁吁，总算追上了老丞相停在宫门外，装饰华丽的马车上。

“国丈上来干什么？看黄口小儿看不上我姿色出众女儿，反而看上你那无盐之女的笑话？”

季诚诚惶诚恐地跪在老丞相跟前：“丞相明鉴呐，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和丞相的女儿争夺皇后之位呀！再说，我家小女何德何能，可以与您的千金相提并论。”

老丞相哼哼道：“若非我了解你胆小怕事的性格，我可能都要怀疑你和黄口小儿联合摆了我一道。”

“我哪敢啊！”

“知道你不敢，不然我背地里的事情，也不会让你掺和。”老丞相神色缓和，冷静地说。

季诚道：“丞相，我追您到马车上，是因为有些话，不便当外人说，得避人耳目，和您说。”

“什么话？”老丞相疑问道。

季诚先掀开一点车帘，确定马车外其他的百官都蹋上回府的马车，一辆接一辆离去，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辆久停的马车。

他放下车帘，附声在老丞相耳畔，“反正陛下没有见过我们的女儿长什么样子，不如我们李代桃僵……”

“你要犯欺君之罪，拖我下水吗？君令难为！稍有不慎，便是砍头的大罪。”

季诚有苦说不出，可怜巴巴，良久道：“丞相，我也是没办法，我夫人年轻时候生病，救治未及时，抛下我和年仅五岁的爱敛，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我多年更是做爹做娘，好不容易把女儿养大了，眼瞅着，就要到嫁人的年纪，我找人替她相了一门好亲事，那户人家我知根知底，顾念着我的身份，他们绝对会好好待我女儿的，我舍不得爱敛入宫，以后想见她都难，当爹的我就一万个舍不得。”

老丞相想起嫁给藩王的长女，子女当中数她最孝顺，可惜他没福气，一朝变故，白发人送黑发人，半晌，他沉声道：“现在人多眼杂，晚上我去你那边，详谈此事。若能成，最好，不能成，就只能如此了。”

此事详谈的结果是一旨下来，满城风雨，季诚的女儿就要成为大盛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简直老天瞎了眼，季诚的女儿何德何能，当这一国之母，换而言之，季诚之女，无论如何，皆不配当皇后。

少年皇帝固执地一意孤行，夜间批阅奏章，眼线来报，他批阅完最后一本奏章，临睡前写下一道圣旨，翌日便火速传到尚书府，随圣旨而来的还有一个年轻貌美的画师，他奉少年皇帝的旨意替季爱敛画像，以免未来的皇后被有心人刻意鱼目混珠，混淆视听。

季诚呆怔原地，在传旨公公不耐烦的催促下，慢吞吞接了他最不想接的圣旨。

8.画师真言

剩下的事情发展，我都亲身经历了，不必嬷嬷多言，我道我累了。

嬷嬷未多言，起身退下。

三日后，我以哭哭啼啼的惨状见画师，博取他的同情，尽量把我画得丑些，使少年皇帝一看就倒胃口的那般形象，毕竟我本来就不想入宫，画师忠君之事，不为所动，指指旁边的软榻，示意我坐下，他不受影响，参详我如花猫的脸颊，将我一笔一划勾勒，画得闭月羞花，眉目含情。

我看了一眼，心驰神往，怀疑画中人非我。

转念一想，我是让他丑化我，好使少年皇帝看不入眼，这画像一旦呈上，我处境岌岌可危，我咬牙控诉他：“你这是欺君。”

画师低眸浅笑，转手把画像交于宫里来人，呈交少年皇帝。

“我是如实描绘画像，欺君的，是您，或者不仅仅是您，还有尚书和丞相合谋欺君。”

我住了嘴，生怕他回去在少年皇帝那边大放厥词，老丞相如何我管不了，只怕给我爹按一个株连的罪名。

但是，说我长得貌似无盐之女，最早是坊间流传，我继续底气颇足地说：“外面传成这样的，关我爹什么事？”

画师收拾好随身携带的画具，语气淡淡，内有深意地说：“您该知道任何谣言有源头，季尚书爱女心切，从一开始就不想您嫁入世家，何况是一入宫门深似海的皇家，一旦查到流言的源头，我们无需争辩，自然见分晓，是不是和季尚书有关系了？”

我不敢笃定和我爹爹绝无干系，再次哑口无言。

画师临行前，已经跨出两只脚，走出房门，留下一个秀丽的背影，容我暂时神思飞扬，这个人又突然折回来。

见我这番模样，忍不住笑道：“陛下的为人，年少有为。姑娘何必自扰，入宫后，可以试着了解陛下，您会觉得陛下也是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不比姑娘喜欢的那些寻常男子差。”

我脱口而出：“可我听到的，陛下喜欢男子。”

画师怔住，憋了一会儿，憋不住，捧腹大笑，尽失仪态，道：“您听到的花里胡哨的花边传言可真多，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陛下身边的男子基本上都是公公，其次是我。难不成陛下喜欢我不成？”

我点点头，认可道：“说不定，陛下喜欢你才会把你留在身边的。”

画师摇摇头，对我说：“姑娘不要乱说话，我能百分之百确定，跟您说，陛下喜欢女子，尤其是像您这样的。”

9.大婚之日

画师离去数日，恭迎新后入宫的日子选定了，那天万事皆宜。

唯独我诸事不宜，事事不顺心。

入宫的吉日，如期至，我目光停滞，打量着窗外，花已压满了枝桠，沉甸甸的，徐徐一阵微风，花朵飘零而舞。

望向更远的地方，府外之景，晴日朗朗，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飞鸟群飞鸣啼……

绿竹为我正上凤冠，她说：“主子，奴婢早晨起来的时候，听到喜鹊连番报喜，一定是来贺主子的。”

绿竹是第一个由嬷嬷训练，改口叫我主子，称呼自己为奴婢的人。

宫中规矩繁多，嬷嬷嘱咐绿竹：“入宫后，绝不能行错差池一步，连累主子，很多规矩得马上学起来，并且习惯谨言慎行。”

绿竹铭记于心。

我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十分陌生，平时的我虽然素雅无味，却笑颜常驻。

此刻的我，虽然大婚乃一等一的喜事，人人道喜，府中张灯结彩，而我一点儿都笑不出来，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富贵不已的自己，头上凤冠珠翠，身上霞帔绮丽，一点儿也不像自己，直接的感觉是冷漠疏远。

宫中的仪仗一来，嬷嬷便进来，爹爹在门口等了又等，嬷嬷到门口唤我爹爹，他才进来，给我盖上红盖头。

随后，我耳边此起彼伏响着：“恭喜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爹爹也跪下了，他的吨位如此引人注意，我低眸见硕大的阴影，我想伸手去扶，嬷嬷扶着我直往前走，跨过了门槛，我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我哽咽着，喊了他一声：“爹，女儿走了，多保重。”

嬷嬷提醒我道：“娘娘，不能误了吉时啊！”

我被七手八脚扶上了在外等候多时的轿撵里，端端正正坐好。

“娘娘只需这样坐着，受百姓跪拜就好。”

10.花生红枣

皇帝成婚不像民间嫁娶，热热闹闹的，小孩儿围着要糖果，要铜板。

金色的仪仗经过街道，百姓们跪拜两旁，敬称我一声：“皇后娘娘！”

我十分不适这样受人跪拜的场景，拳头攥得紧紧的，出了点薄汗。

仪仗到皇宫，已经接傍晚时分，皇帝成亲三拜也直接跳过，接我的人把我安置在淑房宫。

我的肚子咕噜噜地抗议起来，今天成亲，我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这怪不得我失态。

教我规矩，陪我一道入宫，现分配我宫中的嬷嬷道：“娘娘坚持一会儿，到了明天，奴婢给您准备一大桌子好吃好喝的。”

我欲哭无泪，成亲还要被迫饿肚子，真是没有人情，万一熬不到明天呢。

另一个在宫门接我到淑房宫的嬷嬷好像我肚子的蛔虫，我没有说出口的，她通通细作回答：“娘娘放心，饿一天饿不死的，人七天不吃饭才会气绝。”

我问：“嬷嬷试过七天不吃饭吗？”

她难以回答，岔开话道：“既然娘娘已经平安抵达椒房殿，奴婢就先下去向陛下禀明。今日大喜的日子，陛下看上去很高兴地在喝酒，可能回来得晚，请娘娘多担待。”

两个嬷嬷一同出去了，我独自一人做在硌得慌的床榻上，好奇心驱使下，伸手往床垫里面伸去，摸到了花生，红枣，我捞了一把出来，一颗颗剥开花生，塞到嘴巴里认真嚼味。

我在淑房宫等候到门外侍奉的人进来又换了一对新蜡烛。

少年皇帝迟迟没有出现。

饥肠辘辘，冷意袭来，困倦不堪，我有种快要晕过去的感觉。

花生红枣，再香，再甜，并非主食，都填不饱空空如也的肚子。

11.烤鸡飘香

再稍晚，我忽然嗅到了飘忽空气里的香味，是油腻腻，香喷喷，胃口大开的味道。

我再嗅了一遍，确定是烤得外焦里嫩的烤鸡。

我掀开红盖头，对上一张逐渐发黑的脸，他亦一身大红喜色，二话不说，动作粗鲁，把我手中的红盖头强扯走，蒙盖上我的脑袋。

我一脸懵逼，耳畔拨过靡靡醉语，“这么急想见夫君，盖头还得夫君亲自给你掀。”

“你是陛下？”我低声问。

他说：“错，于旁人是陛下，于你是夫君。”

抬眼间，他掀了盖头，把烤鸡凑到我嘴边，“知道你饿了，特意给你带的，快吃。”

我的手里被强塞入一只肥美的烤鸡。

他拨弄我的凤冠，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让内务府准备轻的凤冠霞帔，怎么还是做了这么重的，压疼你了吧！”

“你真的是陛下？烤鸡你特意给我带的？”我再三和他确认。

他卸下我的凤冠，丢弃在地上，顾左右而言他：“现在舒服多了吧。”

我摇晃下脑袋，扭动脖颈，瞬间头皮放松，脖子也轻松了。

他温柔地剐蹭下我的鼻子，语气柔柔地说“这里除了陛下，还有谁敢擅闯皇后的寝宫，我知道皇后今天一天没吃饭了，偷偷去御膳房拿的，快吃吧！”

我啃了一口烤鸡，口齿留香，我满足地咀嚼了几下，咽入抗议很久的肚子。

偏头张望他若有所思的侧颜，他和我听到的皇帝人设不符啊！皇帝并非因为喜欢我而娶我的，而是被迫无奈，正常情况下，皇帝娶到不喜欢的女子，会让那个女子黯然神伤，独守空房，自己去其他嫔妃那里宿夜。

我吃完烤鸡，四处寻找我经常随身携带的帕子，找了一圈，无从下手，我的帕子呢，恍然想起，换凤冠霞帔之际，落于尚书府。

“你在找这个吗？”

我的视线里多了一方纯白的帕子，我接过，道谢，我擦擦油腻腻的手。

他蹙眉，又拿一条洁白无瑕的帕子，一只手扳过我的脸，一只手拿着帕子，一点一点，细致地擦掉黏在我嘴边的脏东西，我的心脏不受控制，撞进去一头小鹿，砰砰砰狂跳不休，却始终撞不出去。

12.共饮交杯

嘴巴擦到他看得过去的程度，他摇摇晃晃地起身，端来两盏酒，与我共饮满杯。

他道：“成亲之日，交杯酒一定要喝。”

交杯酒火辣辣地入喉，我呛了两口，他轻拍我的背，顺顺我的气。

然后，我正担忧会发生点什么，轻拍的手停住，一盏金杯掉出响声，我抬首看了看，他已醉过去。

我深深呼吸，累得往后一倒，睡在他身边，幸亏床够宽敞，两个人呈大字形躺卧，毫不显得拥挤。

我侧头端详着他，小声问：“为什么娶我？”

他梦中呢喃：“因为喜欢！”

或许，他梦中有喜欢的人，做梦都想娶那个人，今晚，我是他心里那个人的代替。

我不愿多想，帝王无情，日后安分守己，不要主动招惹他便是，好歹一国皇后，不至于混得很差劲。

我渐渐意识模糊，困得睡过去了。

叽叽喳喳的鸟鸣响起，少年皇帝推搡着我，我一下子醒了。

少年皇帝不似昨天的温柔，一把将我猛推下榻，“皇后这么心急地爬上孤的床，看来是很喜欢孤呢。”他嘲讽道。

绿竹及时端来洗脸水，伺候我爬起来，他身边的公公也进来服侍，他坐起半个身子，从锦被下面，摸索出一块沾了血的帕子。

对刚进来的公公道：“给母妃送去。”

待公公离去，留下的人全是我认识的，我脸颊发烫发红，发出疑问：“我们昨天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怎么有那种东西？”

少年皇帝站起来，唤绿竹：“你，过来给孤更衣。”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个事关我的清白，你得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我一把抓住欲唯命是从，低头过去给少年皇帝更衣的绿竹。

“请陛下先回答臣妾的问题，这个关乎臣妾的清白。”

少年皇帝好骨气，不劳烦旁人，自己给自己熟练地更衣。

他穿好衣服，束完发冠，初步有了帝王威仪，他朝我道：“我和皇后昨天新婚，喝酒上头，同寝而眠，各自都不清白了，愿皇后辛苦担待，早日为孤诞下皇子。”

他贴我耳边，音量微乎其微：“做给外人看的，无需担忧，宫中多眼线，你自己多加小心。”

13.醉酒陛下

晚上，少年皇帝又喝多了酒，闯进淑房宫，他抓着我的手，往他手臂上揉，他囔囔道：“快帮我揉揉，昨晚被你枕了一晚上，麻掉了，到现在也没有知觉。”

我摁上他的手臂，隔着衣服，感受到他的健硕，没有一点多余的肥肉。

揉完手臂，他顺势将脑袋枕到我大腿上，笑笑说：“皇后，我喝多了酒，我的脑袋疼，帮我揉揉。”

少年皇帝得寸进尺，我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又帮他揉脑袋。

他枕在我的大腿上，慢慢睡着了就罢了，我想挪挪他的位置，到床榻上，结果他太重了，我挪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没挪动，反而两人齐刷刷滚到了榻下，我顺带了一条被子下来，滚来滚去，把我们两个人紧紧缠绕在一起。

他的呼吸很轻，我听着听着，逐渐耷拉眼皮，深深入眠。

少年皇帝夜夜都是醉酒来淑房宫，一来就霸占我的床榻，我窘迫地先有一半床位，再到现在只剩一个角落蜷缩，他翻来覆去，折腾床榻，发出响动。

幸亏我睡相极佳，且入睡雷打电闪不惊，哪怕仅仅一个角落，亦能睡得香甜无比。

皇后的首要职责是管理好三宫六院，言外之意，管好皇帝的女人们，不管身份高贵的，还是低贱卑微的。

然而，这个少年皇帝不一般，三宫六院空置无人，我拿着沉重，由金子完美打造的凤印，竟毫无用武之地。

皇帝醉时，我套他的话问：“陛下为何不纳美人姬妾。”

他嘀咕道：“皇后不喜！”

我善解人意道：“臣妾无所谓的，只要陛下高兴，我们过几天选秀吧，选陛下喜欢的女子。”

他原来闭着的眼睛，忽然一下子睁开，我吓一大跳。

伸手揽过我的脖子往下按，极大的力气，我的脸生生砸在他胸膛上，我活动了牙口，还好只是感觉疼痛，没有脱落的危机。

他生气道：“我洁身自好，只娶你一个皇后，不给你添麻烦，不好吗？”

我道：“从古至今，我恐怕是个最闲的皇后了。”

他似是听进了我的话，揽腰的动作，变成两只手臂交叉的紧紧拥抱，我差点喘不过气，又烫又窘。

他嘟囔着：“当个闲散的皇后不好吗？我舍不得你为不相干的人生气，更不会让你伤心，我是只有一颗心的帝王，你恰好住在里面，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了，不要再想给我选秀的事情，你自己过得开心就好。”

我趴在他胸膛上，坚持不懈挣扎未果，他一只手继续抱我，一只把我的脑袋按下去，细听他匀速的心跳。

这一夜，我终于无法再安睡。

14.尘埃落定

我当这个闲散皇后数月，太平的日子并不长久，爹爹受少年皇帝指使，露出庐山真面目，多年来他以身试险，收集老丞相勾结藩王，欲谋反，贪赃枉法，纵容下臣，售官买官，无视朝廷政令的罪责。

一条条，一桩桩，一件件，公之于众，令人发指。

老丞相面对群臣的质疑，波澜不惊，很平静地走到我爹爹旁边，狠踹了他一脚，奈何爹爹的体积，不是瘦弱老丞相想踢翻就可以轻而易举踢翻的，老丞相一个步伐不稳当，往后直直摔去，磕到头，从此昏睡不醒。

少年皇帝拍御医诊治病情，御医诊脉良久，道：“老丞相气急攻心，臣开点药方可保老丞相姓名，只是如果老丞相不愿意醒来，可能他余生就这个状态了。”

“国丈以为如何安置老丞相，虽然他如今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念在他昔日劳苦功高，毕竟人老了难免糊涂。”

爹爹道：“不如把老丞相安置自己府中，日夜派重兵把守，直至寿终正寝。”

少年皇帝扬眉笑道：“国丈此言正合孤意，下去办吧。”

尘埃落定，藩王那头，陛下三令五申，着重强调老丞相倒台，别试图蹦到朝堂上来，生出兄弟间隙。

爹爹辞官往老家行，他玩笑说：“当官，臣真不适合，天天只动脑子和丞相斗智，如今朝廷政治在陛下的打理下一片清明，臣功成身退，回家种田，减肥去了，不然臣怕短命，抱不到外孙。”

少年皇帝准了，赐黄金千两，爹爹不要，他说：“国之本，应当用于百姓，臣有手有脚，撒几把谷子，收成之际能养活自己。”

少年皇帝感慨万分：“孤多希望能有多几个像尚书这样的好官。”

爹爹道：“陛下，您身边的好官不少，您只要记得忠言逆耳利于行，有些官看起来废话连篇，但仔细听听，句句在理，为民生大计殚精竭虑，陛下需多判断。”

少年皇帝道：“好，我听……爹的，辨忠奸，明是非。”

爹爹听到这个称呼，又惊又喜道：“好，好孩子，还有，你和爱敛要互相体谅和理解。”

“爹不打算去和爱敛告别吗？”他问。

爹爹摇摇头，转身跨向明媚的光下，他回首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的余生，你好好待她，爹就放心了。”

15.青山绵延

今天晚上，少年皇帝头回没有喝醉酒，闯入淑房宫，告诉我，他叫：沈延青。

对了，我要嫁的人，他立志会做个读书人，念叨几句诗言，不在话下的那种读书人，我只在小时候的江南遇到过。

江南这地方，杨柳依依，水光潋滟，一场细雨，敛其风华。

我打伞跑上桥，一个差不多年纪的黑衣孩子独自淋雨，他哭着喊娘，我同情他，把伞递他，望他节哀顺变。

他把我好心送他的伞，扔到水里，我回头生气状，不管他愿不愿意，拉着他到了躲雨的屋檐下。

他小孩子脾气，失去至亲之人悲痛不堪，我无从劝解。

我顺着他的背拍呀拍，他慢慢止了哭泣，呜咽着说：“世上，只剩下我了，我好害怕。”

我说：“不怕，我听爹爹说，长大后两个人成亲，就会永远在一起了，我们长大后成亲，我永远陪着你，你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我们拉钩，他鄙夷小朋友之间的承诺，但还是愿意和我认真地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

我问他的名字，他说青山延绵，沈家子，沈延青。

他问我的名字时，我搜索满肚子，掏不出很多文绉绉的词，便搬出我爹教我的一套言辞：“人生在世，总得敛其锋芒，不外漏，不使人生嫉妒，方能长久，我叫季爱敛。”

他问我，以后可能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答：“读书识字，是非明理，最重要的，身边只需有我一个就够了。”

16.恩爱不疑

他拉过我的手，“敛儿，答应你的，我一一做到了，我读了很多书，识字明理，一生只有你一个妻子，接下来，是不是你要完成誓约了。”

我老脸蓦地一红，明知故问：“什么誓约？”

他咬了一口我的耳朵，“伴我余生，不过当务之急，我想同皇后做洞房花烛夜未做的事。”

芙蓉春宵暖帐至东方微微吐白，外边沙沙雨落窗外。

我有点怕冷地窝进他怀里，我好奇地问：“你那时候说自己死了娘，成了孤儿，怎么就变成陛下了呢。”

他不愿过多回忆往事坎坷，简单只字片语道：“大概我的父皇良心未泯，把我从民间接回宫里，养在无子嗣的丽贵妃膝下，长大一点封了太子，他百年以后，我登基为帝，势单力薄，幸亏与我娘旧识的尚书愿赔上性命相助之，也就是你爹，替我多方奔走，以身犯险，收集罪状，铲除异己，才使我现在稳坐龙椅。更多的，来日方长，你想听，我每天慢慢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