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决计宿在这个村子里了。
四十年多前,我刚识字,就认得这个爻字,因为这是生我的村庄的名字。后来,知道它跟易经八卦扯上些关系,便觉得我的村庄是出身不凡的。
我是在十四岁上离开这个村庄的。那时,所谓改革开放之初,这里煤窑、缸窑、砖瓦窑之类多起来,不知何时起,人们更多的把这个村庄写成岳窑,也算名至实归。
不过,成为“岳窑”之后,漫山遍野的杏花、桃花和酸枣、柿子没有了,天空渐渐的被狼烟笼罩——我的家乡就这样成了一个不值得留恋的地方。这些年,因为双亲在家,我要时不时的回来看望,但很少在老家过夜。每次回家都像蜻蜓点水一般,都是当天来回,仿佛自己是家里的过客。
父亲去逝前的那段日子,我回来看望他,他寄问我在外面到底行不行?并劝我说不行干脆回来算了——岂不知,漂了这么多年,有很多“未尽事宜”,即使是真想回来,也不像说起来那么简单。何况那时的我,六根不静,依然贪恋着滚滚红尘。
父亲走后,母亲独自在家,耕田劳作,颐养天年,倒也自得其乐。即便如此,我和妻儿的每次回来,在母亲那里,分明是件盛事,可以察觉到,母亲是希望我在家里过夜的。每每我执意要走,她也便再说什么。我想,我的绝然,是会让她有些失望的。
仔细想想,住不下来,不是因为夏天太热或冬天太冷之类,着实是因为内心焦燥,静不下来,总觉山中一日会耽搁尘世间的许多美事,而事实上,回到城里的时光,终究还不是被蹉跎了?
这个冬天,真的不太冷,加之我们这儿的各种窑啊、矿啊的多已关停,自然环境和空气质量比从前好了许多。今天,回来的路上,我就拿定主意要陪着母亲,在生我养我的村庄住上一宿。想不到,此事还是被母亲操持得有些隆重了。
睡觉前,母亲问我住哪屋?我原本有间自己的“婚房”,既然她这么问,便是想让我跟她住一个房间,便依了她。而年迈的母亲,分明把她生出的儿子住进她的房间当成是一种恩赐——从婚房里抱出被子放在床上,然后塞进一只“小太阳”,说要帮我把被窝烤热,我觉得好笑,但也没有制止——我向来不拂旁人美意,何况自己的母亲?
过了几分钟,我闻到股糊味儿,慌忙掀被子,便有浓烟冒出来……烤糊了,亏得没着起火来。母亲闻讯过来,颇有几分懊恼。我冲她笑笑说:“难得我在家里住一次,却又给你添了乱子。”母亲也讪笑着说:“你好像有两三年没在家里过夜了。”
我知道,母亲的话里,并无丁点儿指责,但她确实希望,她的孩子能尽量多陪她一些……我也想起,儿时的冬天要寒冷得多,晚上睡觉前,母亲总是和衣上床,先把被窝焐热,早起时又生堆柴草,把衣服烤热再给我们穿——有时,我会突发奇想,自己内心异乎寻常的热度,是否就来自于母亲点燃的那堆柴草?
如今,好古之风日盛,又有人把我们这个村庄叫做岳家楼。据说,这是此地更古老的名字——那么,夜宿岳家楼,此等安详与静谧,我该一夜好睡、美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