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5日
这已经是我写的第102封信了,依旧是用摸上去略微粗糙的米白色无格信纸写的。把信纸对折、再对折,放进一个牛皮纸信封,粘牢封口,在右下角写下日期和一个小小的标记:102。冲一杯速溶牛奶喝下,关灯,入睡。
每周都到楼下的文具店买一小叠信纸,顺便听大腹便便的店老板唠叨最近的股市又跌了多少点已经成为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次被老板问及写信的原因,我总是模模糊糊蒙混过去,导致他总以为我有一个在远方没法见面的妻子或者舍不得决断的情人,因此常给我介绍各种各样的聚会,劝我多一点社交活动有利于缓解寂寞。当然每一次都会被我婉拒,但也一再感激老板对一个异乡人的关怀。
6月30日
今天去一个广告公司面试,面试官是一个留着长卷发化着浓妆的30多岁的女人,女强人的架势。但我一度怀疑她可能昨晚刚和老公吵架或是遭到上司的不待见,因为她老问各种刁钻的问题难为我,我仿佛看到了萦绕在她四周的怨气随着她说话的高低音忽上忽下,充盈了整个房间。
从面试间出来,辛辣的阳光让我不得不脱下西装外套,汗液已经浸透了衬衫。但还是多走几个街区,到街口的邮政信箱把昨晚写好的信投递进去。这次信封的日期和标记旁多了一个淡黄色康乃馨的贴纸,只是希望能让信件看上去更温馨一些,后来一直坚持这个习惯。
照例在路边快餐店买了一杯速溶咖啡和一个汉堡,边吃边走到网吧,开了一台电脑寻找各种各样的招聘信息,一一摘抄下来,在白纸上画好路线图,出网吧的时候,夜晚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临了。
7月6日
“今晚回家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两群小混混火拼。火拼双方都有人拿着一米长的日式长刀,‘小子你给我站住’‘操他妈的还真下得去手’……边叫骂着边寻找下手目标。我还没来得及走到附近的药店躲一躲,就被一个从我身边跑过去的人撞倒在地,手里拿着的一叠A4纸也散落了一地。那是今天经理要我拿回去学习的文案样本和新买的信纸。等那群人都跑过之后,我才把纸张一一拾起,还好只是多了一些泥土和脚印,生活总是会有一些小意外的。我没有受伤,一切都好。你最近好吗?”
我在信纸上写上最后一句话,想了想又擦掉了,按惯例装好信封。今天喝的是速溶咖啡,因为还有一堆经理给的任务需要完成。
7月30日
“我又一次辞去了工作,这算是我坚持时间第二长的一次吧。上一次是两年以前,在一个事务所做打字员的工作,我坚持了两个月。之所以做得久一是因为打字员不需要和太多人交流,我只需要对着不会说话的键盘敲敲打打就行;二是当时的上司是个特别温和的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喜欢穿白色的碎花连衣裙。我很喜欢她,温柔而且不具攻击性。每次把打好的稿件拿给她,她都会笑着接过去,两个小酒窝像两只羞涩的小兔子。我很喜欢看她呼吸时胸脯不易察觉的起伏,起身时裙摆波浪般轻轻地浮动。我曾试图约她共进晚餐,却被她严辞拒绝了。
后来她因为算错一笔账目被赶出了事务所,换了一个头发烫成了小波浪的40岁女人。我不喜欢她,她胸脯太大,每次给她递稿件,她一动胸脯就要扑闪几下,像两个抹了奶油的皮球。我可能还是习惯了看碎花裙摆和胸脯的微微浮动,于是第二天起我就没有在事务所出现过。
我知道和你讲这些你也没兴趣,只会骂我不务正业没有人生的理想和追求。明明你是那种一生为了理想而活的人,为什么我没有继承你半点基因?可是要理想干什么呢?那么多人为了理想前赴后继,人的寿命难道因此延长了吗?世界难道因此而改变了吗?我倒更喜欢享受生活。
说到这里你肯定又要反驳了吧,好好我不和你吵,我会试着为自己找一个目标,例如另一个穿白色碎花裙,或者喜欢扎小辫的女孩子。”
8月6日
“我已经一年没去看你了,说好的这个月一定去看你的,可偏巧这几天难得比较忙。你知道吗,我结婚了。很突然吧,我也觉得,我和她只认识了三天就认定了是彼此的归属。
不要生气,我又一次和你的人生哲学背道而驰。可她很好,很温柔。虽然没有白色碎花裙子,但是白T恤牛仔裙我也能勉强接受。她说要给我生一个大胖儿子,到时候还要抱去给你看。我无所谓,她喜欢就随她吧,不过我可能得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例如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她的家里人想要一个精心筹划的婚礼,我们都准备应付了事。还没走完父母要求的流程,她就拉着我的手逃出礼堂,到五个街区外的一个小巷子里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拉面。这是自从上次你给我送来一碗用骨头熬了一下午的热汤后,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幸福。
你不要觉得寂寞,我把这里安顿好以后,就立马过去看你。”
8月10日
我已经连续4天没有写信了,婚后的生活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我还在努力找工作。
10月21日
“生活总算步入了正轨,可总感觉每天都被束缚住,好象被绑住了爪子即将被送入烤炉从而变成一只任人宰割的烤鸭。我不想太过妥协以至于丧失自己独立的人格,惊讶于你当初到底怎么处理好婚姻与自由的关系,我该向你取取经才对,这个月我们老是吵架。对了,下个月我一定去看你。”
11月3日
“明天就要见到你了,好久不见有一点紧张,专门拿出那件你给我买的蓝色格子衬衫,之前总觉得很丑,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难看。我准备在信里给你放一张我和她的照片,那是一次坐地铁路过自助照相机时她硬拉我去拍的,没来得及剃胡子,希望你不要介意。之后可能没办法经常给你写信了,你知道,女人本身就是个麻烦事。特别是在怀孕以后,简直占据了我所有无所事事的时间。”
把信纸对折、再对折,封好信封,同样在右下角写下11月3日和一个小小的标记:200。
11月4日 阴雨
我背了一个大包,到花店拿了昨天定制的淡黄色康乃馨,开一辆二手的萨塔纳到距离市中心30公里的一片墓地。记得这是当初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母亲是个对什么都很挑剔的人。这地方有花有树能看到大片的蓝天,夏天还能听到悠悠的蝉鸣,我想兴许能合她的心意。找到那个已经被雨雪洗刷得字迹模糊地墓碑,打开背包,把里面200个牛皮纸信封通通倒在墓碑前,堆成了一座小山。小雨把信封一个个打湿,“查无此人”的邮戳印也渐渐模糊。我把昨天写好的那封放在最上面,这是唯一没有被盖上邮戳的,我希望她能最先读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