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76年,我14岁,初中尚未毕业,放了暑假,回到家里,碰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生产队长派我“上工地”。那年三夏大忙时节,我长大了,可以离开小孩子们捡拾麦穗的行列,可以享受“大人”待遇进入大人劳动团队。也许队长看中了我干活“舍得卖力气”的那种“牛犊子”劲头,似乎觉得这小伙还不错;或许因为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缺少劳力,挣不够工分,每年都要给生产队“倒找”一百多,才能如数分到“劳动粮”,无疑上工地可以挣到更多的工分。
~ 2~
从学校回来,刚踏进家门,饭还没吃上几口,队长就急匆匆找到我家说:小伙子,放暑假了,去“上工地”吧。我毫无思想准备,也没有什么概念,或许是好奇,或许少不更事,或许在学校经过多次劳动,我没有一点迟疑,很痛快就答应了下来,甚至心里还时不时偷偷乐呢。当时,父母也没有多少顾虑和担心,因为前边两个哥哥都曾经在工地上干过,只是他们去的时候,年龄都比我稍大一些,况且生活重要呀!
~3~
上工地的第一站,是在澄城县“五一渠”(现在是五一水库)上游一个好像叫平定的地方。我似乎记得“五一渠”是石堡川水库在澄城县的配套工程,是水从黄龙山经过长途跋涉到澄城县的一个中转站。此次上工地的主要任务是推土方、修倒虹,也就是在沟坡上挖一条U字形巨型深槽。
~4~
我带着小小少年的青春与活力,立即投入到繁重而艰辛的劳动中。有一天,可能太累了吧,我们三个人推着“架子车”去倒土,由于没掌握好,不小心连车子一起推到了足有几十米的深沟里。后来还是大人们经过千辛万苦,绕了好远的路,才把架子车给弄回来。事后回想起来,暗自思忖,觉得还挺有意思,并未有害怕的感觉。
~5~
年轻人精力旺盛,下工后,没事可干,都凑到一家铁匠铺去玩耍,甚至帮着铁匠抡大锤打铁。在学校有抡八磅大锤的经历,所以跟铁匠打铁上手比较快。按照铁匠的指挥,他打哪,我就跟在哪儿,形成节奏,一轻一重,像打击乐一般,很有乐趣。还有一天,我们一伙年轻人,帮铁匠家往自留地里送粪,黑灯瞎火的,干得很起劲。当时为的什么,个中原因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只是随大溜而已。
~6~
那个铁匠应该很有门道,听说给铁路上供道钉。那时候,我投去的是羡慕的目光。那段时间,白天欢歌笑语劳动,晚上欢歌笑语打铁,生活就这么一天一天过着。半个月后,营部下达命令,抽一部分劳力去内信炸石头,我有幸也在其中。于是我们的“战场”转移了。
~7~
一行十几个人,多是中年人,小孩就我一个,徒步走到内信。我们两人一组负责“打眼”,只有一个人专门负责放炮。放炮太危险,一般人干不了,必须脑子相当灵活、腿脚非常利索才行。放炮员相对比较轻松,不用怎么干重活,只是负责装药点炮,然后赶紧快速离开炮场。放炮最害怕出现“哑炮”,排除哑炮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多次听说过因处置哑炮而葬送生命的悲惨故事。我很佩服放炮员,虽然哑炮出现的几率极少,但还是有。每当这个时候,他一定会告诉大家:你们躲远一点,我没叫你们之前,谁也不能过来。大有视死如归的凛然之气。
~8~
记得我第一次在石头上打眼,因为对技术要领掌握不到位,炮眼打到一半的时候,钢钎在石眼里怎么也拔不出来,算是闹了一次笑话。在石头上打炮眼的时候,要求每打一锤,必须把钢钎提起来一次,再转个角度放下去,否则石沫就会把钢钎死死地包裹起来。毕竟炮眼里空隙太小,石粉如果拧在一起,摩擦力会很大,稍微搞不好,钢钎没办法直接取出来。
~9~
我们在石山上干活,距离村庄远,只能就近住在野外的土窑洞里。那个窑洞怎么来的,原本做什么的,不得而知,但面积很大,我们十几个人住宿、做饭都在里边,还觉得挺宽敞。由于缺人手,生产队没有派做饭的,定期从平定那边送馍、送面粉过来,吃饭完全得靠自己。劳作之余本来就够累了,但下工后还不能休息,得自己做饭。大人们稍好点,他们有生活经验。而我一个14岁的半大小伙子,在家的时候,只顾上学,根本没有做饭的经历,况且农村男孩很少有学做饭的,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
~10~
不知什么原因,好像生产队用装过沙子的布袋再拿来装面粉,蒸出来的馍没法吃,因为馍里面好像有沙子,每吃一口都会咯牙,要吃就得把馍用水泡成稀糊糊。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动手做面条吃,由于没人教、也不会做,于是学着大人的样子干起来。面和得太软,等我下面的时候,锅里的面汤又稠了许多,扯出来的面条又厚又下不熟,吃起来又硬又倔,真是难为人了。
~11~
这样的饭吃了不几天,胃就很不舒服,估计后来我的胃病与这个过程有一定关系。当然有趣的时候也有,偶尔天下雨,不能出工去打眼了,我们就结伴去窑洞周围的荒草地里寻“地软”,顺便在菜地里摘几个西红柿。那里的地软又肥又大,捡回来洗净,下在面条锅,再加一个原生态的西红柿,烩出来的面条,那可真是美味呀!
~12~
那时候虽然劳动很累,生活很苦,文化很贫乏,但精神上很乐观,情绪上很高涨。当时正值暑假,天气炎热,劳累过后,脱光衣服,在水渠里游上一会,如果再勇敢点,漂流穿过“内信洞”(水利工程隧道),就已经感觉是非常美好而幸福的事情了。
~13~
有个大汉,爱逞能,说他可以逆水往上游,结果引得几好事者都要与他打赌,赌资是一盒9分钱的“羊群”烟。逞能的人真的输了,大汉成了熊包。不过我很理解他,能在急速流动的水渠里奋力划游,且保持原地不动,就够厉害的了。
~14~
多年来,无数次回忆这段往事,虽然因为年龄小,虽然因不会做饭而吃坏了胃,但对自己人生道路的影响还是很大的,的确是一笔不可多得的人生财富,教会了我如何面对困难。在学生时期,能够经历那样的艰难岁月,是用金钱根本无法买来的,这既是上天给予我的人生考验、也是上天给予自己的一种人生眷顾。与家人、与同学、与朋友,每次谈及,每次津津乐道,每次由衷自豪。
~15~
1977年暑假又去罗家洼上了一次工地,去工地的路上,路过县城,还饶有兴趣在澄合矿务局看了一场篮球比赛,到工地的时候,东方已经鱼肚白了,居然走了一夜。到达目的地,蛮想着先休息一天,好像还没睡几分钟,领队就吆喝着上工地干活,真的不想起来,但很无奈。
~16~
这次去工地,依然是修渠,推架子车、撂土方、打夯,样样活都干。较之前,似乎成熟了许多、老练了许多。也就是那一年,恢复了高考制度,我也上了高中。回到学校,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发奋学习,于1979年一考得中,上了大学。更为幸运的是,我是我们村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大学生,一时换来了父老乡亲们羡慕的目光,我的人生由此走进了“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