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1-05

天气阴冷,大雪纷飞。老家门口那几棵老树叶子应该都落光了吧。那三口池塘秋天的时候因干旱而枯竭,现在应该涨了一层薄薄的水吧。

一年又一年,即使知道回家没什么期待,更没什么惊喜。但是到腊月脑海里一切都是家乡的景象。

回家的路不算远,向西五百多公里就是宿松。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名字叫了快两千年。不是有多厉害,而是没落到几经改朝换代都没人愿意给他换个名字,说不定下一个两千年还是这么叫。

就在这国家级贫困县里,生活了将近一百万人。其中三四十万人漂泊在全国甚至全世界各地,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那穷山恶水其实没什么留恋,仅仅只是有一群跟你说同样拗口难懂的方言的人,有你从出生到高中都未曾离开半步的小县。

当你走出来的那一刹那,连自己的姓人家都没有听过,从此跟人介绍都会主动告诉人家“火柴的柴”。从出生到懂事,我认为我们的姓是全世界人口最多的姓,没曾想只是生于在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世代繁衍的村子里。

几百年下来,一脉相承,按字排辈。六年级的侄孙子带着一年级的爷爷去上学也是常事。八十岁的老翁淡定地对着十来岁的小姑娘作揖问姑奶奶的好。

这个村子啊,不像别的地方叫“高老庄”“王家村”而是叫“柴花屋”。你不管走在哪里人家先问哪个镇上的,接下来就开始问哪个屋里的。哪天喝了两盅酒打起来,拉架的人也会亲切的告诉你都是一个屋里的,不要这么不近人情。

所以知书达理是这个屋里的家风,尊老爱幼是这个屋里的传统。可惜,一帮老农不识得几个大字,否则三纲五常便是最低标准,孔孟之道俨然是最高要求。

康熙至民国,三百年来也未出个举人。即使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生了个大胖小子也得请个老先生取个名字,先算个五行再加个金玉宝器,无非“金宝”“银宝”。怕自己死后无人送终守孝,自己生一窝小子就算了,还要想尽办法逼儿子生一窝窝孙子。到咽气前床头跪倒一大片,心满意足,开始交代后事。死后要做几天法,抬着棺材要走哪条马路,特地绕到哪个死对头家门口去风光一次,还要请哪个村的老先生择墓地选吉日吉时下葬。

苦了这二十出头的儿子儿媳,一窝小子姑娘,爷爷奶奶算是哄得含笑西去。可这三四个萝卜头张口要吃,出手要钱。无奈,南下福建、广东,光荣地成为农民工。大姑娘二姑娘丢外婆家,三小子四姑娘丢大姑家。上了初中幸好可以寄宿,就周六周日待家里,稍微大点的也不去外婆家,也不去大姑家了,姐弟几个在家吃泡面,依然津津有味。

初中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在想想,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学校,可能环境还比不上监狱。三十几个人住一个十几平的宿舍,个子大的两人住上铺,个子小的三人住下铺。一个人带一床被子,一个垫一个盖,垫一个学期,盖一个学期。冬天还好,夏天热得根本无处可逃。燥热,你也必须睡觉,不准说话,还有老师偷偷巡查,班干偷偷记名字。

寒假了,就等着父母回家过年。等啊等,腊月十七、十八、十九……怎么还没到二十五。父母的大麻袋必定鼓得跟谁牛的肚子一样。一路坐火车转汽车,肩扛手提。打开包,新衣服,新鞋子,没吃过的零食。赶紧拿去跟隔壁的小孩比比,谁的衣服好看,谁的零食多。

正月初五、初六、初七……十五,给孩子们报完名塞学校里去,第一个星期回家,一切都不适应,空空荡荡的房子里,依然只有泡面的味道。

暑假来了,姐弟几个跟着屋里的叔叔伯伯,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福建,去广东。诺大的城市,即使住的是城中村,一家人终于团聚了,棚户区里一家挨一家,房间连房间,厨房连厨房。燥热,还没到下班时间,小姑娘洗菜,大姑娘炒菜,四小子煮饭,二姑娘最皮,到处闲逛,还交了一帮其他棚子里的小伙伴。

日子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着,父母都在外面漂了二十年,攒了一笔钱,盖上一栋小洋房。斜屋顶、西洋飘窗、罗马柱、铜大门。屋里的叔叔伯伯过来讨喜烟,“金宝佬,发大财了啊”。指着三小子“你这小子享福了,爹妈给你盖好房子娶媳妇儿”。

这四小子也淘气,念完高中也考不起大学,听说二伯伯家的三哥在杭州开公司,一年搞了三四十万。托二伯伯说说好话带带四小子。果然不到两年下来,四小子开着小汽车回来,叔叔伯伯又来讨喜烟。“金宝佬,享福了啊,儿子会赚钱”。婶婶孃孃背地里说三哥搞黑钱,叔叔伯伯们骂起来了“你们懂什么,只要能搞钱,还分黑钱白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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