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修改旧文的习惯,而此文我一个字也不愿去动。因为挚友已经作古,半年多以来,我不愿触碰与此相关的任何东西,因为那个伤疤揭开之后太伤痛。我装着什么都从未发生,好像他依然像昨天那样在他的世界里忙忙碌碌,会在半夜里打来个电话,告诉我,他的画笔如何生花,告诉我,忽然想去哪里采风写生。。。此刻,我不能再写什么破文字了。有什么文字能够表达那种心情呢?!去吧,昔日的文字,去吧,让那欢乐的时光升腾天国。我看见,天国里你仍手握画笔。格子,永远的格子,你就是鸽子,翱翔蓝天。
一泊镜湖便可教阅江楼名符其实了,再加上林荫大道、曲径环绕、荷塘芦苇的烘托点缀,不免使人想起了盛唐时此处的嫔妃如云车马笙歌,你就会感到历经十三朝帝王的它,古城不凡了。画家朋友格子很热心,几天前就约我去曲江的阅江楼饭店赴宴,他的启蒙老师蔡先生的爱女“大婚”了。那日,我们去的早,随礼之后便就位了。我们没有欧阳修的“把酒临风千万恨”,并未坐在能够纵目四望静湖的窗边,大发老先生“欲扫残红犹未忍”的感慨。我倒是佩服另一位欧阳先生——欧阳锋,西毒的尊号是描述了他的性情,如同不被归为反面人物的东邪一样,他对武功的追求以致达到了疯狂毙命的程度,其精神不正是那天来了的众多艺术家们所期望的境界吗。
格子的爱女静静其实不静,就像格子名叫格子而不尊“格子”一样是血脉流传,她拿着父亲的画册四处寻人签名,风一般忽来忽去,一串银铃的声音。我的心早随她飘忽而去了。由尘世而归,心灵渴望融入这艺术殿堂,我之所以静坐在那里是因为这光阴流逝的谢顶年龄。不静的静静叽叽喳喳在炫耀她满纸“龙飞凤舞”的战果时,我瞥见大堂东侧有一人特立独行。
他来回走动着,似乎在寻觅什么,眼睛没有发现便随手从牛仔裤兜里摸出手机拨了,放于耳旁。他所有的动作都很自然,信手拈来一般,悠然的样子仿佛处于可以随意云游的一人世界。他面容的威严好像也是这样,那不是扎势要给别人来看的肤浅做作,只是心在驱使自己要那么严肃地对待着事物而已。他留着不是刻意追求的光头,和不长的络腮胡,身着灰黄色带纽扣的前开口汗衫,远远看去,胡子似乎比头发更为灰白。由此并不能看不出他的年龄来,由于他身体非常匀称而健壮,行走之间轻快又稳当。他走向我们这边来了,打我身后经过,他那种不同于其他文人墨客的独特形象,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不禁想过去握手搭话。
他极像海明威,以及《老人与海》里塑造的沧桑、不屈、睿智的那位老人;他静默着极具弹性地行走的模样,又奇怪地让我想起了年轻而风霜的珠穆朗玛。四千万年前,印度次大陆与亚洲大陆发生碰撞,巨大力量的挤压、撞击,以及一次次强烈痛苦的地壳运动,珠穆朗玛峰自黑暗海底渐渐拔升成世界屋脊了,它成就了雨水丰沛之地,也制造了青藏高原的极度干旱。它就是它,不朽的珠穆朗玛。
每个婚宴自有其特色,而婚宴都是相同的,应付场面的人们,欢庆的亲友们,寻朋高谈的人,寻机拜见的人,纯粹利益的人,如此等等;这些结束之时,其他事情或许刚刚开始,包括新婚燕尔的二位。格子总算说动我去跟陕北歌王王长荣合了影。合影的时候,我和以后才知道叫做仇一凡的“独行侠老兄”打了个照面,一瞥之际果然教我神往。当他说起“仇”字的时候,我想起了金庸描写的捍卫“穆武兵法”的裘千仞;后来我认为,就艺术精神而言,他更是欧阳锋。曲终人渐散时,我见“独行侠”在邻桌背向和一人交谈,我便问格子认识否。格子摇摇头,然后说:“哎,这人确实……”他还在寻找合适词语时,格女接过父亲的话头叫道:“怪异!”说笑间,他便拉我过去了。
客套一番之后,格子指着我说:“我朋友说您一身艺术气质,不知……”他停言微侯,想让对方说出职业来。艺术家不一定就像艺术家,像艺术家不一定就是艺术家,不当言语或许会教人不快。
他非常谦虚,说道:“不敢,我是跟泥土打交道的,搞的泥塑。”我不敢插言,格子懂得多,他们便谈起了泥塑艺术全国的大致情况,一凡的眼睛就亮了,说艺术的泥塑首推西安,又说泥塑的主内容是民俗。他说:“陶艺讲究练泥,泥塑就更讲究‘练’了,而且,你还得用‘心’去‘练’,不然,平凡的泥土哪能放出神采呢。”
我更加佩服了,探问里不免有了不少世俗的恭维。他笑了,笑与他的沉静一样有魅力。他放下了标准的普通话,西安此地话说道:“咱就是个平头百姓,跟农民一样,伺候泥土的嘛。”
他说他的博客是“古城一凡”,我看不好,应叫做:古城不凡。我没见过他的作品,也不知他的艺术历程,但我见了真人。虽然仅此一面,我还是这样认为,我总觉得他和席间的大家贾平凹那些领军人物具有不同的不凡。第四次珠峰科考说,珠穆朗玛峰的高度曾经超过12000米。是的,它曾经很高,现在降低了,但是,它还在成长。西安也是这样,曾为世界的纽约,曾破败如乡村,今天,它站起来了,携着厚重的历史走向年轻的未来。
古城,能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