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吴女士电话时，我正在喝表妹女儿的满月酒。她说有一件事要请我们客服帮忙。她爸爸在我们医院住院，这段时间天气冷，她担心老人家节省惯了，舍不得开空调。她想要微信转给我钱，要我单独帮他们交空调费。我满口答应了，并且为她的孝心感动不已。

    她爸爸我是知道的。因为这位吴爷爷病得很重，在我们医院已经住了三个多月。今年95岁高龄的吴爷爷已经卧床二年了，中风后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除了嘴里可以发出含混的声音，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他的儿子已经不在了，小的女儿随子女到了广州定居，家里就剩下老两口相依为命。他的饮食起居都是吴奶奶照顾，而吴奶奶也85岁了。

    每天清晨，吴奶奶起床帮吴爷爷洗脸、翻身、换纸尿裤，然后回家给吴爷爷熬粥。吴奶奶不要我们帮忙，每餐都要亲自喂给吴爷爷吃。她舀起一勺粥，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细心的吹一吹。吴爷爷小口小口的吃，一点一点的咽下去，吃饱了就摇摇头示意不要了。有一次，粥里面有一块稍微大一点的排骨，吴奶奶把骨头剔掉，还是有点大。她犹豫地看着那块排骨：喂给爷爷吃吧，怕他噎着；自己吃吧，好像又舍不得。直到把一小碗粥全部喂完了，那块排骨还剩在碗里。我摇摇头，建议她不要给吴爷爷吃这么大块的食物，她才自己吃掉了。

    长期照顾吴爷爷，吴奶奶也吃不消。她曾经托亲戚帮忙物色护工，终于有一天来了一个，是个男的。我去病房的时候，看到那个人在病房里抽烟。我立刻制止，我们是无烟医院。吴奶奶把我拉到一边说：“不好意思啊，医生，我不敢说他，好不容易才请到一个人，怕把他说走了。”然而第二天，吴奶奶却自己把那个人辞退了。原来，吴奶奶晚上把吴爷爷安顿睡着以后便回去家里处理一些事情，走之前对护工千叮万嘱的。第二天一早，吴奶奶来到医院，护工还在睡觉。吴奶奶一来就赶紧去看吴爷爷的被窝。吴爷爷看到她，像个孩子似的高兴。可是吴奶奶不高兴了。吴爷爷穿的纸尿裤沉甸甸的，床单也湿了脏了。她断定吴爷爷没有睡好，仔仔细细帮吴爷爷清理了身子以后，坚决把护工辞退了。从此，她再也没有请过护工，一直都是自己照顾。

    从酒店回来，我第一时间来到吴爷爷的病房，告诉护士帮忙开启空调，然后把他女儿微信转过来的150元钱交到住院押金里面。我拉着吴奶奶的手说：“你女儿帮你们交了住院费，你看你家孩子多孝顺啊。空调冷的时候就要开，不要省着，别冻着。”吴奶奶微微笑了笑道谢，说也并没有省着，只是感觉不冷。

    从此，每天我又多了一项任务，帮吴爷爷的病房开空调，关空调，过一个小时还要把窗户开一丝缝透透气，怕闷着。吴爷爷的病情越来越重了，晚上越发睡不好，吴奶奶很是忧心。有一次，我跟吴奶奶拉家常，我想宽她的心，说她的女儿孝顺，孙儿辈有出息。她叹了口气，说：“孝顺有什么用？钱有什么用？人又不回来……”

    我才觉得这些日子吴奶奶似乎更加苍老了许多。而她的儿女，确实一直没有到医院来过。空调虽暖，怎能驱散两位空巢老人心头的孤独和凄凉？

    我联系她女儿，谈到这个话题，她很无奈的表示，自己也六十多岁了，来回一趟这么远，也难。我默然无语。

    春节放假，我们要三个科室合并管理，我去病房确认有哪些病友可以出院，哪些留在医院过年。吴奶奶说：“我们是肯定要医院过年了，回去也只有两个老人，一旦有情况，反而不方便。”

    腊月二十八，吴奶奶突然告诉我他们要出院回家，原来她女儿一家决定回来过年。后来看到她女儿一家来医院接她们出院，我很为她们高兴。

    大年初六，我上班了，没有看到吴爷爷再次入院。直到初九那天，吴奶奶在家人的陪同下来办公室开死亡证明，我才知道吴爷爷在大年初一就已经走了。吴奶奶也似乎一下垮了，走路都要人搀扶着，似乎以前照顾吴爷爷时候的那股精气神一下被人抽走了。

    不过，我想，吴爷爷走的时候应该没有什么遗憾，因为他是在家里走的，因为他的家人都陪在身边。

    不管诗人怎么写，其实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生和死。因为阴阳两隔的距离，再也无法跨越。孝顺老人，不仅要用金钱，还要用陪伴。后来，每当医院有的老人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孩子们却还在工作，非要我们下了病危几次三番打电话去催才能赶来，我的眼前便浮现吴奶奶的白发，满是皱纹的脸，想起她悠悠的叹着气说：“钱有什么用？人又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