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儿女》一开始我并不是太喜欢的，习惯了“科长”地方语言描绘下层人物人生百态的模式化写实风格，对《江湖儿女》的期待只保留在戛纳主竞赛还不错的媒体反响上，观影过程中也没收获预料之外的触动，女人的安稳幸福、男人的面子自尊，当两者逐个被戳破，演绎出心酸人物悲歌的故事是影片的主线，叙事依然是平民式的、稳定的但多了点刻意的魔幻现实，没有感到有超越过去自己的“科长”，只是对涛姐在片中大魔王般的存在，顶礼膜拜。
有些电影的讲究是需要慢慢品的，就拿今年戛纳看过的几部主竞赛来说，《燃烧》的批判与细节、《小偷家族》关于家庭的解构、《幸福的拉扎罗》贯穿全片的象征主义，这些都需要观众带着清醒的头脑和对艺术的崇高理解扒开导演在电影安置的深邃，细说解读，体会影片骨子里流淌的隐晦情愫。
而看过《江湖儿女》一段时间，愈发觉得它不是一杯需要带着阅历细品的红酒，“科长”的电影似乎是那一类电影的反面。不需要过多解释，关于巧巧颠沛流离血泪史的落寞总在回忆里向大脑聚集，每次斌哥在自尊破碎时的不甘作为男性也是深有体会。无所谓解读，江湖人们的爱恨情仇便不由自主地向我们袭来，这样的人物，这样的背景，这样的义气，《江湖儿女》似乎让感情主动向观者靠拢，观众不需要努力追上导演甚至达到导演的理解层次，那样的感情自会扑面而来，充满善意，主动靠近。
科长的电影总是那个调调，《小武》《站台》走来，惊喜、盛赞，《三峡好人》是风格的巅峰，细节处理、叙述节奏、时代符号彰显着科长的功力，《天注定》描绘的依然是欺压，依然是无力的反抗，一个导演，始终如一，中国底层社会的时代之殇被科长的镜头记录到冷酷无情的极致，《山河故人》算是力图保持原本笔调的的妥协，缺乏逻辑的背后更多的是力求特定主题下故事衔接的失控，但人物行为的内在逻辑并没有混乱，这样的观感像是正常人物心理遇到了最极致的伸张，不是不和常理，只是有点夸张。《江湖儿女》依然是《山河故人》式的乡愁笔调，可以说这两部片是相对同质化的，同样是情感框架内的挣扎，《江湖儿女》是《山河故人》情感的臻于完善，更加合乎国人的儿女情长。
回到《江湖儿女》，其依然入围了主竞赛，这至少说明了影片是符合艺术电影工业口味的，但如果要说艺术，“科长”的电影离大师级水准还差了很多，《江湖儿女》在叙述时间跨度时的魔幻现实比起《幸福的拉扎罗》的魔幻语境，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表述。科长吸引戛纳的绝对不是关于电影本身的艺术表达，反过来，常年描绘中国内陆社会底层的写实风格也不需要过于艺术渲染。这似乎就是《江湖儿女》吸引我的原因，具有吸引力的人物，保持了之前对劳苦大众的细腻刻画。
女性依赖男性，中国传统使然，2001年的能源型省份山西自然在中国传统的框架内，斌哥一时风光，巧巧如影相随，少时女人爱的就是那样的气，作为“义”的旁观者被感染的江湖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巧巧随着斌哥入了江湖，便再无脱离江湖普通日子的小家碧玉，尽管巧巧做着这样的梦。
期待守着不大的房子，和心爱的男人过一辈子，东方女性的感知符号很自然地套在了巧巧的身上；渴望着出人头地，披着大男子的外衣，说起自尊，或许可笑，但它撑着男人不让跌倒。巧巧斌哥代表着东方男女的典型性，是人文符号的表达。都说《江湖儿女》太符合预期没有惊喜，符号而不脸谱化的人物表达是一个原因，典型的东方面孔，人物感知行为在有限的空间内，也许就是简易但又不简单的人物，撑起了《江湖儿女》的完备、成熟。
纵观全片，场景逻辑的递进在常理内，也有几处场面直戳人心。
巧巧和斌哥在奉节见面了却了各自的心愿，落寞中巧巧接到了接头唱歌艺人给的花，受尽冷漠的她终体会到一缕温暖，随后，她拿着这朵花以婚礼亲友之名换了一顿饭，一时间，跨越时间与空间的爱意抵不过陌生小哥的一朵小花，一朵小花到后来却不如一顿饱饭来的实在，爱情终究敌不过现实，消逝地如此卑劣、不堪。
多年后的大同，巧巧投入了江湖，斌哥却难掩失败，斌哥想起当年，问起巧巧“你还恨我吗”，“对你无情了，也就不恨了”巧巧答道，如此大度也带着叹息。
当年横贯着义的江湖是斌哥的全部，对爱的念想是巧巧的全部，当用尽一生力量守候的江湖义气与爱情梦幻全部破碎，故事的悲剧便已注定。多年后的聚首，不是为了江湖义更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一种感知，一丝人性尚在的哀愁，就像“科长”电影里惯常描绘的对故乡的追思，是一抹乡愁存留心间，提醒着最初的自己。
改革开放这些年的山河变迁一直是“科长”电影的底色，城市、经济、生活质量的大步向前的背后也是民众信仰、精神世界的坍塌，随着年龄增长个人价值观的变化，“科长"描摹人性的角度也在变化，尤其是近些年，"科长"电影里不再聚焦《小武》《任逍遥》里年轻人的血气方刚，换了个心境，换了个叙述口吻，以长者的姿态回顾人生，感叹生命，《山河故人》是如此表达的开端，沈涛和晋生组建了家庭，生活的进步却也加深了夫妻的隔阂，离散，分开，当孩子在异国他乡遭遇乡愁困局，一段关于乡愁记忆的追寻也在一种拧巴夸大的方式下展开。
之所以说《江湖儿女》的观感要比《山河故人》纯粹流畅，很大部分原因来自"科长"对于山河变迁物是人非的外表下东方传统人物心路历程的准确拿捏，虽符号化，但这样的符号是贴合当下客观存在的，而乡愁也不在像《山河故人》中无处安放的混乱，在《江湖儿女》中乡愁似乎融入了人物的心境，与现实绑在一起，成了一种感觉，斌哥在外地还是失败了，男人的自尊在回乡之旅中无可避免地被践踏，但年纪越大对尊严的在意就越清淡，男人需要的是受伤心灵的慰藉，故乡正是男人感情的依赖，尽管有不忍回首，但依然保留心底最无私、原始的情节。
山河在变，城市在建，相对的，贾式乡愁再现，江湖义气也许就是科长宇宙中乡愁人性的另一表达，时光荏苒，撑着男人的好像又不再是自尊，撑着女人的也似乎不再是对感情的眷恋，人在江湖，背靠江湖，奋斗过，失落过，到头来接纳自己的，还是那个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