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唐朝,你首先会想到什么?
我们说,唐朝是诗的国度,而对唐朝诗人来说,激发他们诗情的催化剂,便是美酒。
唐朝人对酒有多痴狂?他们的皇帝,会亲自酿酒,他们的诗人,以酒入诗,我们读到太多的唐诗,都有美酒的身影,好像在唐朝不写几篇有酒的诗,都不够资格称诗人似的。可以说,整个唐朝,从宫廷到坊间,到皇家举办的大型宴会,处处都充满了诗与酒的浪漫。
宴饮
现代人的生活中,每逢大事,我们都会举行各种各样的宴会,大到国与国的交往,有国宴,小到普通百姓家的婚丧嫁娶,如生了孩子,有满月酒宴,过生日要做寿宴,结婚也要办喜宴。举办宴会,并不是现代人的专利,宴会在中国古代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生活、社交方式,宴会的规模、客人的座次、菜肴的种类、餐桌的礼仪,更有着十分严苛的等级礼制。
古人把宴会叫做宴饮,也叫燕饮,至早在《诗经》中,就有燕饮的记载:
“凫鹥在泾,公尸来燕来宁。尔酒既清,尔肴既馨。公尸燕饮,福禄来成。”——《诗·大雅·凫鹥》
这首诗大意是说,人们在祭祀的时候,要准备好美酒和美食,然后邀请公尸来赴宴,希望公尸在宴饮之后,与神灵沟通,为人们祈福。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大胆猜测,也许最早的宴饮,与先民的祭祀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至唐朝,前有贞观之治打下的良好基础,到开元、天宝年间,唐朝已经在经济、文化、军事方面都达到了巅峰,国强民富的时代,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人们的生活方式,这一时期的唐朝,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以沉迷宴饮为乐:
“国家自天宝已后,风俗奢靡,宴处群饮,以喧哗沉湎为乐。”——《唐会要》
而且以唐朝人的浪漫,他们是不满足于室内聚餐的,闲暇时光,去郊外踏青,领略大自然风光的同时,举行一次“游宴”才是唐朝贵族宴会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们通常会选择长安城东南的曲江池为游宴场所,开元年间,每当中和节、上巳节,皇帝在这里大宴群臣,宴席的一应工作都由京兆府承办,长安城的百姓也会趁机聚集在这里,观赏平日难得一见的皇室歌舞表演。
极乐之宴
我们现今很难再见到当日的盛况,但我们可以通过史书的记载和丰富的想象,结合艺术手段,最大程度地还原那一场游宴。比如前些年上映的电影《妖猫传》,就以一场“极乐之宴”,为我们重现了一段如梦如幻、觥筹交错的盛大宴会。
值得一提的是,极乐之宴并不是凭空想象而来的,根据唐朝人李濬撰写的《松窗杂录》记载,唐玄宗开元年间,皇宫里的沉香亭中,种满了各种颜色的木芍药(牡丹花),恰逢牡丹盛开,玄宗皇帝与杨贵妃一同来此赏花,并选了十六名优秀的梨园弟子来表演助兴。
“开元中,禁中初重木芍药,即今牡丹也。《开元天宝》花呼木芍药,本记云禁中为牡丹花。得四本红、紫、浅红、通白者,上因移植于兴庆池东沉香亭前。会花方繁开,上乘月夜召太真妃以步辇从。诏特选梨园子弟中釉贿,得乐十六色。”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宴饮,这是一场注定名垂青史的宴饮,电影称之为“极乐之宴”当真恰如其分。
因为在这场宴饮中,大唐第一偶像歌手李龟年登场了,皇帝让他唱歌,并说“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为?”于是乎,宿醉未醒的李白登场了,诗仙一出场,就是大手笔,《清平调》三首一挥而就:
“李龟年以歌擅一时之名,手捧檀板,押众乐前欲歌之。上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为?」遂命龟年持金花牋宣赐翰林学士李白,进《清平调》词三章。”
宴饮中醉得没个人形的李白,虽然作出了《清平调》这千古流传的伟大诗篇,却也因此做出了让力士脱靴的荒唐事,这一来,本来刚用《清平调》打动了皇帝,眼看就要得到官位了的李白,却因高力士的忌恨,就此作罢,后被玄宗皇帝赐金放还。
不过李白到没有因此消沉,因为对于他来说,只要有酒,就有生活,所以在被赐金放还之后、离开长安之前,他又端起了酒杯,写下《行路难》三首,最后一句写道: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说人生啊,只要还有一杯酒,就应该极尽欢乐,又何必在乎身死千载后的虚名呢?这也许是李白豁达放任的体现,又或许,是他在失意中的自我慰藉。但无论如何,这句诗都体现了李白对酒的痴狂——李白是盛唐的缩影,李白对酒的痴狂,也是唐朝人对酒的痴狂的缩影。
诗与酒的浪漫
现代人爱喝葡萄酒,以为浪漫,又以法国酒庄产的葡萄酒为贵,殊不知,早在唐朝,中国人就开始喝葡萄酒了——唐太宗李世民征服高昌国的过程中,发现了葡萄酒,于是引进了西域的酿酒工艺,还直接把葡萄种在宫廷中,就是为了方便酿酒,喝到最鲜美最纯粹的葡萄酒,当时酿酒使用的是马奶葡萄,因此酿出来的酒是绿色,充满芳香,酒味浓烈:
“太宗破高昌,收马乳蒲桃种于苑,并得酒法,仍自损益之,造酒成绿色,芳香酷烈,味兼醍醐,长安始识其味也”——《南部新书》
自此以后,葡萄酒就风靡了长安城,才有了高翰笔下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而最爱葡萄酒的诗人非李白莫属了,他说人生一百年,三万六千日,恨不得每天都泡在葡萄酒中,恨不得把整个汉江水都变成葡萄酒,他要喝完一条江的葡萄酒:
……
鸬鹚杓,鹦鹉杯。
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
此江若变作春酒,垒曲便筑糟丘台。
……
——李白·《襄阳歌》(节选)
李白有没有那么大的酒量我不知道,但他对葡萄酒的爱,确实出于真心。
后来唐宪宗也效仿李世民,亲自酿酒,不过他酿造的不是葡萄酒,而是换骨醪,其实就是李花酒,相传唐宪宗酿造的换骨醪味道极其香醇,堪称酒中极品,一直传到宋朝,这种李花酒已经成为了唐朝名酒的代表。
值得注意的是,唐朝的酒和现代蒸馏技术制作的酒不一样,唐朝的北方人多用小麦为酒曲,南方人则用大米,然后通过发酵压制成酒,由于工艺比较粗糙,未经过滤,因此酿出的酒有许多酒曲残留,看起来也比较浑浊,唐诗中常听说浊酒,如杜甫“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指的就是这种工艺下酿造出来的酒。
白居易诗《问刘十九》写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绿蚁其实是指浊酒面上浮起的酒渣,为绿色,细小如蚂蚁,因此称绿蚁。
浊酒非常便宜,杜甫诗写道:“早来就饮一斗酒,恰有三百青铜钱”,可知浊酒一斗价值300文青铜钱,然而就这个价格,杜甫还经常喝不起酒,要拿衣服去当了换酒喝,还经常欠酒债。
《曲江二首》(节选)
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
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当然了,对于土豪和贵族来说,是不屑于喝浊酒的,他们有更澄澈更干净的清酒,估摸着口感也好一些,毕竟没有酒渣残留,但这就不是杜甫这种穷困一生的人喝得起了,只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李白,才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喝上清酒,因为清酒实在太贵了,李白说“金樽清酒斗十千”、王维说“新丰美酒斗十千”、白居易说“共把十千沽一斗”,十千就是一万钱,比今天的茅台还贵好几个档次。
李白和杜甫真是两个极端,一个只喝清酒、一个只喝得起浊酒;李白是金龟换酒、杜甫是春衣典酒;李白爱写自己喝酒,得意之时“会须一饮三百杯”,失意之时“举杯消愁愁更愁”,孤独时“独酌无相亲”;杜甫自己喝酒虽不如李白精彩,但他写起别人喝酒时,却又是精彩绝伦:
《饮中八仙歌》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麹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世贤。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辨惊四筵。
以诗风抑郁顿挫著称的老杜,一写到酒,也变得开朗起来,也不讲什么格律对仗了,怎么开心怎么来,你看,诗中既有诗仙李白,也有草圣张旭,有贺知章、左相李适之这样的大官,有崔宗之这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也有苏晋这一心向佛却爱喝酒的奇人,更有汝阳王李琎这种尊贵的皇室宗亲,也有一介布衣只因酒量好而闻名的焦遂。
这些人,身份地位各不相同,却被杜甫用酒联系在一起,把最具代表的酒仙一同入诗,虽然醉态各有不同,有些萌、有些怂,但在盛唐的光辉下,他们身上的放荡不羁和潇洒风流,不也是那个时代最好的写照吗?
这首《饮中八仙歌》,真是老杜最欢乐的一首诗。
关于唐朝的宴饮和诗酒,有太多说不完的话题,也留下了太多美好的故事和诗篇,唐朝的宴饮中、酒杯中、诗文中,流露出的是生活的美好,他们可以不拘形式,也可以不顾场合,哪怕是陌生人,只要三言两语投机,就“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也可以三五好友结伴,置办一桌宴席, 谈古论今、吟诗作赋,“但愿长醉不复醒”……
宴饮和诗酒,是唐朝人的生活,也是唐朝人的风雅,更是盛唐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