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红楼梦》第八回的三件事儿

说到红楼梦第八回,有三件事不得不提,第一件是薛宝钗和贾宝玉互看金项圈和通灵宝玉;第二件事就是林黛玉开始吃宝钗的醋,两人第一次“交锋”;再就是酒醉之后的宝玉大闹绛云轩。

金玉良缘是精心设计还是命运安排?

本回开头说到,大伙儿从东府看戏回来,宝玉因送贾母回来,待贾母歇了中觉,意欲还去看戏取乐,又恐扰的秦氏等人不便,因想起近日薛宝钗在家养病,未去亲候,意欲去望他一望。

来到梨香院,宝玉先跟薛姨妈打招呼,问了安,接着问了薛蟠,才又问到宝钗的病情,薛姨妈让他自个儿去里间瞧宝钗。

当宝玉掀开帘子的那一刻,作者给了宝钗一个镜头特写:“薛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从上面这段描写,我们可以看出来宝钗的穿着还是比较朴素的,一点都不奢华,当时应该没有化妆,或者说只是化着淡妆,素颜看上去有一种自然朴实的美,她性格比较文静,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同时又很务实,会持家。

关于宝钗的病,可以说是一个迷。

上一回我们说到,周瑞家的找王夫人回话,见到宝钗,问她到底是什么病呢?薛宝钗一听就笑了,称为了这病,不知看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药方,也都不见好,后来是一个和尚给了一个海上方,照着吃才有效果,但也不能根治,不过是病发的时候吃一丸,以缓解病症罢了。随后薛宝钗将那新奇繁琐的海上方子列了出来,据周瑞家的所言,这方子就是在坑人,“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的呢”,可巧的是薛宝钗这药仅一两年就配好了。

薛宝钗闭口不谈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也不说犯病时的症状,倒是把冷香丸的配方给详细说了一遍,真是卖尽了关子。

在我看来,这病并不严重,至少不影响她的正常生活,而且本回不舒服还能做针线活,可见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这药不好配罢了,不过对于有钱有势的薛家来说,再难的事情也可以变得容易。冷香丸如此,婚姻也是如此。

撇开宝钗的病情和病因,我们暂且不谈,还是先来聊聊薛宝钗和贾宝玉互看金项圈和通灵宝玉的事情吧。

本回,宝钗看到宝玉,也给了特写,宝钗眼中的宝玉"头上戴着{畾糸}丝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

宝钗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聚焦在通灵宝玉上。宝钗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说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亦凑了上去,从项上摘了下来,递在宝钗手内。我们要注意的是,这是宝钗主动讨要着看的,这也让人们不得不认为这金玉良缘绝不是机缘巧合,而是人力所为之。

宝钗看毕,又从新翻过正面来细看,口内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念了两遍,乃回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莺儿嘻嘻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宝玉听了,忙笑道:“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八个字,我也赏鉴赏鉴。”

这里我们不难看出,作者很会吊读者的胃口,借着莺儿口中说的“一对儿”,成功地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尤其是宝玉的好奇心。而且,可能宝钗觉得这里的戏份还是不够,于是采取先抑后扬战术,嘴上说没什么可看的,似乎不想拿出来。

此处,我们不得不佩服曹老,似乎学过心理学一般,很会抓住人物的性格和心理。人们正是这样,越是不可能或者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或是去征服。于是,宝玉就对宝钗软磨硬泡,宝钗经不住他的纠缠,给他看了金锁。宝玉看后,念了金锁上的字,又念了自己戴的宝玉上的字,不得不承认:“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

有读者理解宝钗这个金项圈原来是没有的,可能是落选之后,现做了这么一个东西,他们的目的为了让宝钗跟宝玉成亲,于是母女俩个串通了亲近的丫鬟,一起编了这么一出金玉良缘的故事,只是想为这段姻缘找个好的理由。

还有人说其实金玉良缘不是薛家的阴谋,而是癞头和尚一手策划的,只是薛家不知道而已,薛家只是顺着这个癞头和尚的一些提示,他们自己策划了并且付诸于实践了。

因此有人认为,两人身上这些字完全不是自己杜撰的,是命运安排的,只是宝玉的木石前盟是前世已经安排好了的,而金玉良缘却是今世由癞头和尚一手安排来完成宝玉的度化,从而这两种缘分就有一定的区别意义,一种是仙缘,另一种是凡缘。

当宝玉问薛宝钗金项圈来历时,薛宝钗只是说了,是和尚赐了几个字,而没说和尚给了金项圈。然后莺儿补充了一句,说癞头和尚赐的字,这个字必须凿在金器上,也就是说他们都没有说谎,但后面薛姨妈他们说必须用玉来配这金锁,可能才是真正的谎言。

不管是薛姨妈的精心设计还是赖头和尚的故意安排,总之这都是经过“包装”的,目的是希望贾宝玉能入套,也认同这个“金玉良缘”的观点。

林黛玉和薛宝钗,因为宝玉,第一次正面“交锋”

宝玉正跟宝钗姐姐开玩笑说想讨一粒冷香丸尝尝,这时林黛玉刚好来了。见到宝玉和宝钗如此亲密,黛玉连说“嗳哟,我来的不巧了!”

这句话咋一看感觉很突兀,很尴尬,但黛玉却用回答巧妙地处理了尴尬,她的聪明之处在于通过一番解释,将原本紧张的对立关系巧妙转换成了一种合作关系。但深层次看,这话也暴露了林黛玉的焦虑。她的焦虑在于,希望自己与贾宝玉有特殊的关系,但又担心别人也会跟他有这种特殊关系。所以,为了化解这种特殊性,她才会说“今天他来,明天我来,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当她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就将自己所在空间内的每一个人都无差别化了。因为个体的无差别,相应地也抹除了个体间有特殊关系的可能,这是焦虑中的林黛玉才有的应对策略,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心理安慰。

听到宝玉问斗篷,看到雪雁送小手炉,她都明着暗着地讽刺宝玉,旁人听起来觉得莫名其妙,感到她心思太细腻,说出来的话过于尖酸刻薄,可是宝玉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以至于他一见黛玉就有点紧张,倒不是因为心里有鬼,而是怕黛玉多心又生气,所以他陪着笑,不敢多言语。

作者又通过李嬷嬷和宝钗的嘴,道出了黛玉的性格。李嬷嬷又急又笑地说:“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呢。你这算什么!”薛宝钗也忍不住拧她的腮说:“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恼也不是,喜欢又不是。”黛玉这张嘴真是得理不饶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有的时候,你会发现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样微妙。不论大人还是孩子,两个人在一起时,其实还好,虽然也会吵会闹,但却不会争风吃醋,也不会分好赖,但凡有了第三人,就会开始比较。从身材、相貌,再到脾气、性格,还有家庭情况等等方面。如果这两位太亲近,另外一位就会感到被疏忽、冷落了,小气一点的自然就会计较,甚至会问个究竟:你为什么跟他好,不跟我好了?

大家不要觉得黛玉吃醋是她性格的不好,因为她太小气了,实际是这是一种天性,是她真性情的一种表现,也说明宝玉在她心中的分量很重,她不愿意和别人一起分享,这也是她对于爱情排他性的一种自然流露。

这回可以说是林黛玉与宝钗的第一次交锋。林黛玉是心直口快之人,她也的确吃醋了,紧接着宝钗想引导她,在宝玉面前揭露她吃醋的丑,结果引发了黛玉伶牙俐齿的反击。

另外,黛玉在嘴上虽然有对宝玉的不满,却是遮不住那份爱意,你看她给宝玉整理衣装就是一个很温馨的画面,很感人,还是说明她“刀子嘴豆腐心”。

当她说走的时候,哪怕奶娘和老仆人都不在,宝玉也要跟着黛玉一同走。这也说明第一回合交锋,黛玉靠着嘴上功夫和七窍玲珑心,还有她和宝玉的那份感情,赢得了胜利。

宝玉酒后大闹绛云轩,扬言要撵走李嬷嬷

宝玉喝了酒回到绛云轩,问晴雯也没有吃他特意留给她的豆腐皮包子,晴雯告诉他自己没吃着,让李奶奶拿去给孙子吃了。

接着宝玉又听说,早晨泡的枫露茶也被奶妈李嬷嬷喝了,加上刚才在薛姨妈那里喝酒时,就被李嬷嬷打扰了兴致,走的时候她又不在,于是这些事情加在一起就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借着酒劲儿,宝玉就发飙了,跳起来问着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他几日奶罢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养着祖宗作什么!撵了出去,大家干净!”说着便要去立刻回贾母,撵他乳母。

但是现在很多读者都会有一个疑问,贾宝玉醉酒之后明明是要撵他自己的乳母,可是最后被撵的却是茜雪。实际上我们现在看到第八回,是少了很多文字,因为第八回文末没有交代茜雪是怎么被撵出去的,从目前的文本来分析,把茜雪撵出贾府的可能是贾母,当初贾宝玉住在绛云轩,是跟贾母住在一起的,这也就是当宝玉摔了茶钟,早有贾母遣人来问怎么回事。虽然花袭人遮掩过去了,可是事情的原委总会汇报到贾母那里,当时宝玉说那些话是对着茜雪问的,可能被叫去问话的丫头误传了,以至于把茜雪成了替罪羊,给撵了出去。当然贾母因为宝玉的事,而吵骂身边的人很多次,连贾珍都因为宝玉被贾母喊过去训斥过,更何况别人了,无辜牵连一个丫鬟也是正常的事情。

还有一个问题,晴雯等丫鬟都不待见李嬷嬷,袭人虽然是老好人,但估计也不会太喜欢李嬷嬷。既然人人都不喜欢李嬷嬷,为什么袭人不趁机让宝玉把她赶走呢?

我们大胆来分析一下原因,可能有以下几种可能。

第一、李嬷嬷虽然有时很可恶,但她毕竟是宝玉的奶妈,在为人处事,样貌品行上,自然是过了贾母、王夫人这一关的,在袭人等人未服侍宝玉之前,宝玉的大小事都是由李嬷嬷包办,都是李嬷嬷说了算的。

更关键的是,袭人等人说到底,都是年轻丫鬟,遇到大事容易慌乱,不够沉稳,而李嬷嬷是年老之人,人情世故诸事自然比袭人等人都更老练成熟,关键时刻能够拿主张,她的存在,相当于在宝玉身边有一个主心骨。

后面的章节,慧紫鹃情辞试忙玉一回,就发挥了李嬷嬷的作用。宝玉不吃不喝,眼神呆呆的,像个活死人,众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去请李嬷嬷。原文:众人见他这般,一时忙起来,又不敢造次去回贾母,先便差人出去请李嬷嬷。

李嬷嬷到了,袭人说:“你老人家瞧瞧,可怕不怕?且告诉我们去回老太太、太太去。”由此可知,即便后来李嬷嬷出去了,怡红院出了大事,袭人首先想到的还是李嬷嬷。

第二、如果仅仅因为一些小事,袭人就顺着宝玉的意思把李嬷嬷打发了,后果会怎么样呢?贾母、王夫人会怎么看?李嬷嬷会怎么想?外面的人又会怎么说?会不会说贾家卸磨杀驴,都那么富贵了,还在乎奶娘吃点好吃的?怕是更要说宝玉是混世魔王,为了一个漂亮丫头赶走自己的奶娘?真要撵走了李嬷嬷,贾家的体面不保,对贾宝玉的名声也没有好处。

第三、李嬷嬷和袭人等丫鬟都是下人,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羞辱莫过于被撵出去了,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下人之间如果没有大的利益冲突,何苦互相为难呢。李嬷嬷虽然招人烦,不过无非是占一些小便宜,想搞点特权。这个可能也是她为了在丫鬟面前树立一点权威吧。另外可能是有失落感,想用这种方式刷一点存在感吧。想当初,宝玉可是跟我李嬷嬷最亲近,如今却被你们这些小丫鬟骗子给夺走了,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另外李嬷嬷和焦大有些相似,都是倚老卖老,仗着过去的功劳,总想搞点特权,证明自己的重要性。这也是红楼梦众多人物中的一类典型吧。人的本性就是这样,容易骄傲自大,居功跋扈。

宝玉估计也就是借酒发疯,他跟李嬷嬷应该还是有一定感情的,而且他原本是善良的人,要是真因为这些赶走了李嬷嬷,酒醒之后想必他自己也会后悔吧。

这里我们也不得不说袭人确实是个和事佬,很会调解矛盾,能够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且还谁都不得罪,考虑问题确实周到,能够顾全大局,还看得长远。

最后还得夸夸贾母,从她身边出来的丫鬟,那不是水灵,就是机灵,而且还都很能干,眼光简直太好了。

这一回就说到这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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