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世,她是北方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他却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那一世,她爱他,为他倾其所有。他终究负了她,屠尽她满门亲人,独留她一个人苟活于世间。
那一世,她跪在天下苍生面前,一刀剜出心血,以生生世世诅咒他,诅咒他下一世历经她所有的痛苦,诅咒他历经人生八苦,诅咒他下一世爱她却永远得不到她。
<一>
她是自得一隅美地盛名的美丽女子。无论出生,才华,容貌,她都是数一数二的。上门提亲的男子数不胜数,她的父亲是当朝王上的得力助手,岂不为自己掌上明珠心忧。她却摇摇头,偏是拿着一本诗书,坐在桃花盛开的树下诵读。每当父亲说起这事,只道是叫父亲大人莫要担心,女儿还想要多服侍您几年,怎可如此早早地嫁了出去,那以后讨您欢心的人不都没了吗?她的父亲总被她哄得乐呵呵地,欢喜得不得了。
她的心中,只是想嫁给自己爱的人。便像诗经里道的那样,多么地令人瞩目向往。而那些个王子公孙,只是听道自己在外的名声,若论到真心实意地喜欢自己的,怕是没有吧。又或者父亲权高位重,想要借婚姻联盟也好,还是想要攀附也罢,此等世俗之事参杂在爱情里,在她的看来,是那样不屑与厌恶。
她被父亲从小释放天性地疼爱,从不要求她去故作任何,只是任何事任由自己的性子来。也是她的命如此,天生下来通晓琴棋画,更是对诗书爱得深沉,这叫父亲自豪不已。只是这性子比常人多了份疏离与透澈,倔强不已,这也叫父亲头疼。
她唯独心中暗暗欣赏的,是父亲的主上,本国诸侯之王。父亲的口中总是对这个男子赞赏有加。且那个男子的喜好竟与自己如此相似,有武有谋,刚毅果断,这才是她心生情愫的男子。虽然未曾谋面,光凭他在政局上的独当一面,当地百姓的安居乐业,便能看出他是多么的优秀。
她遇见他,是在那一年的三月。她的生辰便是三月。父亲为她举办宴会,谁也没有料到,他会到来。一身玄衣,上绣着黄龙点缀,象征着他高高在上的身份,举手投足之间,跨步轩昂之间,无一不透露着他的高贵与冷傲。
自从那一次后,她忘不掉他。日日思君成疾,父亲知晓女儿的心事,自是暗中默默向王上透露。他对这位功高盖主的人,早已心中忌讳不已,他的暗示他岂会不懂得,他只当做看戏般,冷漠的回应着,心中却想着,许是他在朝政中稳定,还想把女儿嫁入后宫之中,近一步站稳脚跟吗。
“令女有疾,理应去看看。”
“谢王上对小女的恩宠。臣感激不尽!”
<二>
他带着许多补品,路途忽然想起这位才情出众的女子的生辰之日,并未送出什么心意之物。寻思一番后,回忆起那日第一次遇见她情形。粉黛微施,明牙皓齿,孤高冷艳的气质。有一佳人也,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也。甚好,她的一切,如蕙如兰。他亲自挑起一只玉兰粉簪,本想命人拿着,转念一想,自己收入怀中。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面见当朝之王,于情于理,这份心思,他怎会不懂。眼神微冷,只觉想看看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自己一入那个女子居住的院子,望见一棵课桃花盛放,粉红一片,风里有着很好闻的味道,心情也不觉放松,甚至期待,再见这位风姿卓越的女子。
一袭纱裙,长发飘飘,一美人兮,站在桃红一片的深处。她许是感应到了有人的到来,手里的桃花还放在鼻边轻嗅,满面开怀地回头,撞见了他的眼中,亦然撞进了他的心里。见着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仍是一身玄色站在远处,于是,手中的花儿,也不自觉地跌落。一黑一白,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因着命运的召唤,默默地望着彼此。情深地望着彼此。
是她先回神了过来,立马揖了揖身子。
“小女见过王上。”
“无需多礼。”
一阵沉默,他醒了醒神,开口道。
“听令尊说,小姐身子不好,怎可还在外处吹冷风,不如进屋里去吧,本王带了些补品,望小姐笑纳。”
她的脸忽然红了,小声地的答道是,便入了客房。
“初次见小姐,便想起了兰花。那日小姐生辰,本王来得匆忙,忘记了小姐的生辰礼物。今日来时,特地挑了一只玉兰粉簪。可本王寻思后,却是不想送了。”
“王上又为何忽地这般?”
“因为本王今日觉得,桃更适合小姐。但本王曾在异地参战,见过异地的一种花树,名为樱。我想,樱会比桃,更衬小姐。”
她红着脸,低头不语。
“我,可否请求你的原谅。下一次,你等我,为你带回这樱呢?”
“王上说什么,便是什么。”
于是,两人相视良久,眼中带笑。
<三>
她如愿般嫁给了他,赐号樱。
那日大婚,他凯旋而归。她一身红装等他。他为她手植成千上百棵樱树,栽种在她的寝宫外。夜很静,两人的心跳却是如此清晰明了。伴着樱花飞旋,她幸福而满足的拥着他。
那日,她问他。
“你知我极喜爱诗书,我很小便诵读。里面的男女爱情,令我向往不已。而后我便告诉自己,以后要嫁给的人,是彼此相爱的,而无关其他的。”
“我且只问一次,以后也不再问。为什么娶我?”
“可能是第一次见你,便对你上了心。第二次见你桃林回首,便对你心生浓烈爱意。第三次见你,你便是我床榻上的女人。而此前未见你的日子,我是真的那样想念你。”
“我想要把能给你的,都给你。留住你身上所有美好的一切,我想让你做最幸福,最快乐的女人。”
“如此,即便你妻妾成群,我便也不计较了。”
“你一句话,我可为你,不要她们。只留你一人,可好?”
<四>
她的父亲功高盖主,位高权重,被朝中小人无数次弹劾。他对此视而不见,只看功过,而他的父亲,循规蹈矩,从未出错,并没有把柄落入任何人手中。
妻妾成群的他,后宫中每一个女人的背后都有巨大的靠山。而他把她安置在离那些纷扰远远的地方,为她独建一座寝宫,种满了樱树的寝宫。
他每日的专宠,让人人羡妒不已。朝后,他会不远千里,赶赴那个樱花飞舞的寝宫。与那里的美丽女子,一同琴棋书画,乐此不疲,好似神仙眷侣。
她的父亲,被人弹劾不停。终于有人动手陷害,在她父亲那搜到了巫蛊之术的证据。他眼神一闪动,一句话未说。只听道她的父亲一句句的冤枉。可这冤枉,无从考证。祸不单行,他的父亲手握兵权,在特殊时期又被人挑唆,动用兵力。他好似早已看出了端倪,埋伏设好,全朝人证物证具在。
她的父亲被定谋反之罪,关押至狱。她得知消息,心火一上,几番说不出话来,气急攻心,吐了血,便晕倒了下去。
他此刻正在狱里见她的父亲。
“臣知,王上早已想除去心头之患。”
“你既已知晓一切,为何还让我瓮中捉鳖。”
“臣答应先王,衷心服侍王上,不得叛逆。臣忠于职守,终落得如此结局。臣如今无所愿,只求王上,放过小女。”
他冷漠的转过身,背影逐渐消失在她父亲的眼里。只听到朦胧地一声:“允!”
<五>
他得知她昏厥吐血的消息,立马奔腾而去。到了她的寝宫门口,忽然停下,“是谁告诉她的,查出来,处死。”
她的寝宫外还是樱花飞舞,他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地皱起眉头。
“王上,王上...王上!”
她在病痛中惊醒,一睁眼便瞧见了他。她掀开棉被,身着轻薄的衣物,跪在他的面前。
“王上,放过父亲吧。他不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的。王上!”
“好了,你且起来,躺回床榻上。好吗?”
“你若不允了我,我便长跪不起。”
他痛苦地闭了眼,转身离开,留下了一句残酷的话。
“如此,你便跪吧。”
..........
处期择日举行,她的父亲被处以死刑,全家人被满门抄斩,当街游展。
她昏厥一日,在梦中被噩梦惊醒无数次,不停地喊着家人。即是清醒了一会,话也吐不出一句地咳血,咳到昏厥。
他在自己的寝宫里,闭门不出。无数次地传来她的消息,他仍是不去见她一面。狠绝到底。
她好容易挺了过来,便是泪流满脸,眼里血也满了出来,痛苦地跪在寝宫门口,想爬去见他一面,哪怕一面。他得知她清醒后,再也忍不住地冲去见她。
那满地的樱花落地,她跪爬在地,他站于门外不进。她痛苦流涕,他的泪水抑制不住的落下。
“你为何对我如此残忍?”
“我宁肯你处死的人是我,是我!”
“你又为何不来见我!你是不肯来!还是不敢来!”
他颓坐在寝宫墙角外,低语:“不来见你,是不敢见你落泪的样子。”
<六>
她整日整夜地哭泣,哭瞎了双眼。
他为了保全她的性命,立旨择日处死此女。实则早已安排好替身,而后将她送去远方,再论安定。
她身边的丫鬟不忍见她如此,便将真相告知。
“可他又何必如此,我已失去了一切。苟且活于世,早已没了意义。”
她的眼睛经过调理,已消肿,可情况不容乐观。她只依稀能见颜色,却不能够清晰看清楚任何东西。
那日,是六月十七。她的替身被压在砍头台上,白布缠绕眼睛,隔得甚远,辨不清真假。她的丫鬟被命这日将她带走,远走高飞安定下来。她在被带走之时,逃也似地奔往处刑台。因她知,他一定会在。
就在她的替身快被执行的前一刻,她凭着记忆,摸索至此。眼前模糊的一切,只见一片玄色忽然站起,她便知,他见到了他。真是讽刺,自从她被灭满门后,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可她是如此地不想见到他!
“那位高高在上的的王上,我才是罪臣之女,你何须处死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他的脸色顿时煞白,群臣百姓在底下议论纷纷。他气急又痛极攻心,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还来作甚!!”
“我来此领死,绝不像某些人,宁肯错杀人也要达成自己的私欲。”
他的表情错综复杂,几乎被快要被她的行为与话语,活生生刺死在此。
“我知,你拿我一早便是当做替身。”
“我知,樱树是极阴之树,不能种于人居住之地。再美,那也是剧毒。”
“我知,你会对我的父亲甚至我的一家人下手。”
“我知,我嫁给你,是不仁不义不孝之举。可我抛弃一切,不顾父亲曾经的劝诫。我知,父亲从我嫁给你那一刻起,便最好了赴死的准备。”
“可我不知,你竟会如此残忍的对我,和我的全族人。”
他无话可说,呆滞在高台之上,望着下台那绝美的女子,一字一句吐出的话。可她,明明每说一个字,身子便颤抖一下。她还如此虚弱吗?
“来人,把她给我带寝宫回去,严加看守!”
“王上!你这是当众包庇罪臣之女吗?”
“王上,不可啊!此女若留,难免还有后患!”
“王上!三思啊!王上!”
他紧紧皱眉,好似下了重大的决定。
“今日,本王若偏要包庇呢?带下去!”
她早已哭成了泪人,摔倒在地。
“你为何还要留我性命,你为何还要对我如此残忍!”
“你为何要屠我满门后,连死去的资格都不给我,你为何人间地狱,都要如此折磨我!”
她缓慢地用力撑起身子,一步步走向砍头台。她忽然跪在地上,仰面朝天,用尽浑身最后的力气,嘶吼出最后一句:“ 老天爷,我要以生生世世诅咒他,诅咒他下一世历经我所有的痛苦,诅咒他历经人生八苦,诅咒他爱我却生生世世得不到我!”
她仿佛被赐予了极大的力量,抢过了砍头台上的刀,一抹脖子。
“老天爷!我要以我的血肉诅咒他!诅咒他!”
她的眼睛模糊得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依稀的颜色。她闭眼的最后一刻,他冲向她。那一身玄色的黄袍,曾是她不顾一切的缘由。
好像又回到那一年,桃花飘落,她站在树下倚门回首,见着了他,惊落了手中的花。
其实我最爱的,不是桃花,也不是樱树。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