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情人

你也在怀念吗?

记忆中小学毕业的那一年暑假极为漫长,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凝固在那里,僵硬而苍白。

即使在报道时也并未有何沮丧或兴奋,只是记得阳光明亮得刺眼,从树隙中照过,留下一团团焦灼的光斑。从陌生的楼梯间走过,周围是陌生的人群,空气中是陌生的气息和陌生的味道。曾经日复一日虚度的岁月,在此刻突然变得珍贵起来,仿佛可以舍弃一切去重来。

步入教室,意外的躁乱而人声喧哗。填完了家长联系电话的表格,走到窗边,打开仿佛被禁锢了好久的窗户,让阳光洒进来,然后坐下,把头埋进臂弯中,告诉自己,无论谁喊自己都不要出声,但事实上没有人。听讲台上的男老师唠叨了半天,大概是清楚了班主任去外地进修,这一星期的军训由他代替班主任。如此简单的事情,何必如此啰嗦,我不耐烦地听着,鼻子却意外的酸涩起来,窗外车流不息,尖叫的鸣笛声压迫着本就脆弱的神经。

莫名的想要痛哭一场。

军训的日子为期八天左右,枯燥的训练可以接受,但令人不能接受的是致命的孤独感。与身边的人三言两语聊得还算融洽,但总是刚聊几句便不由自主的停下,瞥向远处的天空,感觉有什么东西丢在了那里。

后来班主任提前回来了,一回来就要求所有人打草稿准备作自我介绍。我把笔在本子上虚晃了几下,最后合上笔帽,望着窗外的树枝出神。我是第九个,走上讲台,感觉有些恍然,于是草草说完便鞠躬下台,“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做杉木,余后的日子还请多指教。”

也许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有一束目光在我下台后追了过来,我扭头,只看见一片黑压压的头发,下一位同学已经准备开始自我介绍了。我转过头,回到靠窗的位置,记着杂乱无章的人名,不时瞥一眼窗外的绿叶。

自我介绍多半是死板无味的,唯有一个自称来自天狼星的矮个子男孩比较有趣,后来我们成了不错的朋友。他上台,从黑板旁端来一把闲置的凳子,一脚踏上,抓起粉笔在黑板的最顶端草草几笔写出了自己的名字,苏驿。然后大声说:“我的母星在遥远的天狼星,来地球是为了探测本地的人文资源,终有一天我还会回去的。”

我抬了抬因觉无趣而低垂的头,蛮有意思的一个人嘛,不过是不是有些哗众取宠的嫌疑呢?我思索着,眨眼间又是几个人作了自我介绍。

之后就是分组,六人一组总共十一组。分组本是无所谓的事情,我也没有太在意,只是稍微熟悉了一下。同桌的是一个卷发女孩和一个带着篮框眼镜看起来呆呆的黑皮肤男孩。我将手在桌子上合拢,听老师讲校规之类的琐碎信息,脑中不断想象着那道目光的主人究竟是谁。后来思路被打断是因为老师让六人小组讨论本组的名称和口号,同桌拍了拍我的胳膊我才回过神来。

“那我们该起一个什么名字呢?”同桌是本组相最活泼的人,刚才记得自我介绍时,她叫……完了,刚才根本没仔细听来着。

我不说话,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气氛十分融洽。感觉都是不错的人呢,我想。

他们似乎是不想把我冷落在一旁,于是让我出谋划策,因为还不是太熟悉,我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对这种事不是很懂,你们看着办吧。”

前面的那个女生似乎也不是话多的人,只是听着,表情恬淡。她叫……完了,这个也不认识。不过因为刚才无意中瞥到了她箍牙的钢丝,所以我心里对她有了第一个称呼,钢牙妹。蛮不错的名字,活泼而有生机,让我想起曾经养过的一只兔子,名字叫小钢牙。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彼此熟络起来,我感到很幸福,因为周围都是很温暖的人。后来我终于知道了同桌的名字,曲卿。钢牙妹的名字倒不甚在意,反正我就叫她钢牙妹。曲卿的数学不错,反正比我好,而钢牙妹的综合成绩也是很霸气的。至于我那个戴着眼镜皮肤黑黑的隔桌岱鸣,我们也渐渐熟悉起来,成为了嬉闹的好玩伴。剩下的那两个组员,肖骁是个喜欢打LOL的高级玩家,长相极其神似我一年级的表弟。而沐沐是个成绩不行的女孩,曲卿和钢牙妹总是费劲心思指导她的学习。值得高兴的是,我们组的第一次数学测试平均成绩是全班第一,也算是有点不可思议吧。

接踵而至的期中考试不给人喘息的机会,然后,刚刚组成的小组被解散了,因为老师说每次考试都会换位,至于坐在哪里,依成绩而定。虽然在此之前老师就有提及,不过估计也没人当真,现在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面临老师突如其来的一声令下“把东西都收拾好,准备按名单换座。”我愣了好久,缓过神后扫视了一下班里面的同学,好多人的眼眶都是红的。钢牙妹苦笑着走向新的座位,沐沐则毫不掩饰的默默流泪,岱鸣提着书包,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哇哦,真是变态呢。我淡淡的笑,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坚强的人,但自己都觉出了其中浓浓的悲凉意味。午睡时,把头埋在枕头里,没有哭,只是想好好认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垃圾恶心的规矩到底是谁定的,我一定要告诉他一个三岁小孩都知道的真理,好不容易暖热的被子还没盖一会就被你给一把掀开再换上一个冰凉僵硬的,我肯定不干,我一定会一拳两拳三拳把你给打出鼻血。可是现在我无力反抗。一中午都没有睡着,直到起床铃响起,叠被,下床,穿鞋,走出荒凉的寝室。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半年,迎来了第一个期末考试,因为突如其来的体育加入总成绩,一向不甚在意锻炼的我被体育分绊了一把,被挤出前五十名,矗立在年级五十二名的位置,而岱鸣的成绩又一次机缘巧合的与我紧贴在一起,他是第五十一名。这意味着我们又可以做半年的邻桌,还是蛮不错的,我暗自心想。

我初中的第一个暑假,偶尔和小学时的三两好友出去打篮球。打篮球的地方是一家闲置的公司,但门卫依旧凶巴巴的让我们五点以后再来。小Z本来说要换个地方,但我把他拦下了,“没事,五点就五点,我去买副扑克。”就这样,在门卫的瞪视下,我们无所顾虑的在大门边的便利店台阶上斗地主。小Z的手气一直很好,每次都抢地主,而且每次都赢,笑得很开心。F则默默地摸牌,一言不发。温暖的风从街道上吹过,带来梧桐叶的味道。至今我仍在回想那个白云浮动的下午,我们在那个躁乱城市宁静的一角打扑克时的情景,却已忘了后来的篮球是如何打的。

有时候下雨,虽是稀稀落落的小雨,却也不能外出。无所事事时便拿起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听着雨声一口气读完,想来已经读了不下五遍。明明是很普通的文字却透着不同寻常的苍凉的温柔,译者林少华说村上春树是在玩味孤独,这个说法委实妙不可言。

日子就那么平凡的一天天度过,回忆起来却充满了不同寻常的趣味,时光让曾经的一切都变的更加温柔,更加温暖。作业是在开学前一个星期写完的,之后便是患得患失的度过暑假的最后日子。

开学了,报道之后便是正式的上课。





接连一个星期的阴雨天气令空气变得沉闷而迟钝,内心的波动却因此而意外的雀跃起来。傍晚,窗外梧桐的枝叶被冷雨打得左右欹斜,教室里的温度却因紧闭的窗户而无比的燥热,我支着冰冷的手望着窗外发呆,心里说不出的闷。

“嘿,记笔记了。”同桌碰了碰我的胳膊,把我从空白的意识流中拉了回来。

“哦。”我侧头看了看她,转而看向黑板,搓了搓僵硬的手,掏出笔在本子上写起来。

老师在过道上走来走去,声音也忽远忽近,我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耳边传来同桌的抱怨声,“明天上午要考物理,下午第四节课还有周考。对了,英语也快要默写了,我一段都不会。”

我咧嘴笑了笑,“怕什么,反正你每次都抄我的。”

“喂,上次我都没有抄你的。”同桌申辩道。

“所以你上次重默了嘛。”我打了个哈欠,“我睡一会,李老师来了叫我。”

李老师——我的班主任,进入初二后,不论什么课,都会在上课途中悄无声息的走到教室门前,轻轻的打开门。和后桌说的兴高采烈的人将会发现对方突然脸色一变,拿起手边的书。这时,他猛地一扭头,便会和李老师严酷的眼神狭路相逢。

后果不堪设想。在我们这个班里,没有人害怕其他任课老师,但只要提到李老师就会谈虎色变。

不过这和打英雄联盟是一个道理,只要在草丛中“插眼”就不会被人偷袭,我的眼,就是我的同桌。同桌会在老师赶到的第一时间叫醒我,以躲过李老师恐怖的突袭侦查。作为交换,每次默写我的本子都会略略斜向她那一边。

“又睡,你是猪吗?”

我不再理会,声音渐渐从周围淡下来,但一直到下课铃声敲响时,我都没有完全入睡。

起立喊完老师再见后,我揉了揉眼问同桌:“怎么?李老师没有来吗?”

“没有。”她急促的合上凳子,向教室那边奔去,想必是去找李度,那是她所谓的男朋友。虽然老师一度声明不准恋爱,但防不住某些少男少女青春萌动的心,这也倒可以理解。我远远地看见她和李度在争抢一个文具盒,笑闹声不断,蛮开心的样子,其实这样的景象蛮令我高兴的。在这个总平均分一直稳居年级第一的严苛重点班里,有点嬉闹的景象未尝不是好事。

我偏过头想再看看窗外的景色,却意外地感受到了来自某人的目光。窗外的夜色渐浓,浅蓝色的天幕已经暗成了深蓝色,我转过头。这个眼神,从初一开始一直追踪到现在,至于有何意义我仍是无法洞察。

李老师进来了,同桌自觉的小步跑回位上,周围的声音也立刻小了下来。下一节是什么课来着,我翻了翻记的课程表,是历史。把书放在课桌上,开始翻前几天从一个朋友那里借到的《三体》。铃声响起后,身为历史课代表的我需要下位检查同学携带书本的情况,转了一圈,从岱鸣身边经过时,再一次察觉到了目光的温度。嗯,应该就是她了。

历史课开始后,偷偷在下面翻阅书籍,因为历史老师是个只专心讲课不甚在意纪律的人,所以这样的情况一次都没被发现过。同学没有《三体》一,只有第二部,没有办法,我只好从第二部看起。大概课上到一半时,窗外的雨声渐渐弱了,抬头看看周围,一派困倦的景象。岱鸣却拿手支着头,手中的笔飞快的在书上写着什么。果然是好学生,我看了一眼历史老师,老师正沉浸在他激动的讲述之中,丝毫不为周围昏沉的环境所动,我放心的低下头去,沉浸在书中,不再理会周围的环境。

放学后记作业,岱鸣绕过来一脸坏笑的对我说:“我组长今天又夸你帅了。”

“是吗?”我敷衍着。

“你不知道有多嗲,唉,不过从这一学期开始她就说,我已经习惯了。”

“嗯。”我合上本子,笑着看他,“可是我还是不信你的鬼话。”

“哎哟,为啥不信,要不我让我组长亲自对你说?”岱鸣上课认真,下课却是这般情态。

“一边去。”我心里盘算着。

“那我先回家了,你考虑考虑啊。”岱鸣转身准备走。

“考虑什么?”我问。

“你看你都不理我组长,我组长会伤心的。”他做了个鬼脸。

“傻帽。”我哧哧的笑了。

周末时,岱鸣提议去打篮球,于是我把他领到了以前经常去的那家公司。自行车从门卫室驶过,一个穿着制服,帽子盖在脸上的中年大叔丝毫不为所动,午后暖暖的阳光令他昏昏欲睡。也许是门卫换了吧,我暗自想。

我把车子停在篮球场边的空地上,将篮球从包里拿出来,跳过在篮球场围了一圈供人休息的石栏,首先来了个三步上篮,可惜球只是重重的在篮板上砸了一下便草率地弹了回来。岱鸣慢吞吞的跟来,更换了的黑框眼镜在阳光中泛着一层淡淡的光辉,令人看不清瞳孔的颜色。我攻,他守。每次球在地面和手掌撞击的瞬间,我都认为自己的进攻是诡秘而迅捷的,但是岱鸣只是懒懒的伸手一挡,我的球无误的投出,却每每砸在球篮上,再如断翅的鸟般沉沉的坠落。

“你为什么不防?”我张大嘴呼吸,同时问道。

“不必。”他随意地站着,笑笑看我。

我运球跑起来,好几次我都准确的闪过了他,但球总是不能进篮,总是砸在篮板上再重重的弹回来。

我把球扔在一边,弯下腰喘气,事实上他并没有防,他只是站在那里我就进不了球了。

“歇歇吧。”他转身去捡滚在地上的球,一个人运球,投篮。我走到石栏旁坐下,拿过旁边的雪碧,一口气喝下四分之一。我看着他打球,脑子里想着与这根本不着边的事情。

我想,我在想一个人,那个人是岱鸣的组长,也是眼神的拥有者,她的名字,萘枝。

“来啊,休息好就一起打啊。”

我记得在开学第一天就写错了她的名字,那是一个复杂的汉字,发音应该是“nai”。其实早在正式上课之前就已经注意到她了,看她默默的做事,像风吹过枫树林一样,一举一动都带着树叶飘动的声音“咔擦”,“咔擦”。但真正对她留下深刻印象,还是在听完她的第一篇在班上朗读的文章后,语文老师的读法和读语文书一样带着标准的韵味,无可挑剔却有些苍白。但这并不影响,我用左手支着头,看着窗外沙沙作响的风吹在法国梧桐上,脑海中划过的分明是她的声音,虽然从未和她交谈过,但那声音已经印在了记忆中,如风吹过一样的声音。

“喂,别在那坐着了,快点来打。”

半个学期一眨眼就过去了,现在想来真是让人心惊,那么快,就像刀刃从空气中劈过一样,明明还没有做些什么。与此同时,我很少再看她了,因为……

“我去,你别傻不愣登坐那行不行,大白天的你睁着眼装死啊。”

班里进行了班委改选,基本上没有太大的调动,萘枝还是副班长,而另一个副班长仍旧是他的前同桌,振宇。他们的关系似乎很好,每次他们的名字被同时提到,全班都会传来不怀好意的哄笑声,虽然被有意压低,但还是如此清晰。我从来不会在这时去看她,那会显得很傻,而且我也不想看到她是什么表情。后来去午饭的时候,一位同学偶然提起这件事,“他们小时候就是关系暧昧了吧,虽然不怎么说话,但这种事情不说话也没关系对吧。”他呵呵的笑着,看看我,我也对他笑笑,他便继续说:“刚开始军训的时候他俩不是没坐在一起吗?后来,据说是振宇的爷爷找到了老师呢,‘为什么不让我孙子和萘枝坐在一起?’很强势的啊,哈哈哈。”

我听着,听完也到了餐厅,我们各自打饭。

“你个傻帽。”岱鸣一巴掌扇在了我的头上。

“打我干什么?”我抬起一直盯着篮球场绿色橡胶地面的头。

“打你有什么用,打篮球啊。”他转身跑到中场,又回头看看我,“快点。”

“不想打了。”我懒懒地说,扭了扭酸疼的脖子。

“哟,是不是想我组长了。”岱鸣把球滚在一边,拍拍手上的灰走过来。

“屁嘞,想她干嘛。”我淡淡地说。

“你可别这么说,我组长会伤心的。”岱鸣在我旁边坐下,捡起地上的一段细树枝掰成一节一节的,已经冬天了啊,树木都开始掉枝落叶了。

“你现在真是三句不离你组长啊。”我笑着说。

“是她半句不离你啊,天天说你帅呢。”岱鸣做了一个鬼脸,“啊,好帅。”

“神经病。”我幽幽的说。

“哎,天天想什么呢你。”岱鸣推了我一把。

“想怎么撩妹啊。”我微微一笑。

“淫贼。”岱鸣一针见血的评论。

“啊,不,我只是孤独,需要安慰而已。”我捋了捋刘海,看着远方,“我可是,孤独的风中一匹狼。”

他瞅了瞅我,“你能不能正常点。还有,你头发又飞了。”

“你才不正常。”我回击道,突然我想到了什么,一把拽过他,将右手伸入他的后背。

“啊,凉!凉!”他喊道,身子往前挣,但这是没有意义的挣扎。

“啊,舒服。”我呼了口气。

“你手是不是又该冻伤了?”他呲牙咧嘴地说。

“啊,或许吧。”我把手抽出来,他缓了一缓,但他想多了,右手暖热了,我只是想再把左手伸进去。

“啊啊,凉!”他再次喊道。

我没说话,过了一会把手拿了出来,他缩了缩脖子,长呼了一口气,白了我一眼,“我说,你手为什么这么凉啊。”

“血液循环不畅?也许我是冷血动物吧。”我舒展了一下身子,决定再好好的打几把,“还来不来?”

“当然。”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走过来。

为什么觉得她所表露的样子那么孤单呢?这么长时间了,终于还是放不下她,虽然中间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把她从记忆出剔除出去,这并非什么难事,我们的生活没有交集,也就没有过多的记忆,更不会留下什么感人肺腑的话。这么长时间,我默默地,偷偷地看她的日子,实在是让人觉得耻辱。我究竟是在做什么傻事。

于是我真的忘了她,虽然有时也会发现她的目光在朝向这边。但那并非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无法证明什么,只有我自己明白,曾经对她的感情。但是。我自认为不在乎她对我的感情,大部分时间里,就这么看她几眼,有时候是在晴天,有时候天空灰沉沉的,虽然她一次都没有发现过。只不过有些时候,当她被其他男生逗得开心的笑时,当她用温柔的眼神与其他男生对视时,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有多么的狭隘和脆弱,很多时候都那么想哭,但只是伸出左手撑着头,挡住视线的余光。

我感觉自己是个白痴。但我对自己无能为力,虽然和其他女生说笑也并非难事,但更多的时候我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满耳都是风吹树叶的声音,虽然我只是说,“教室里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虽然有些时候,很想听她说话,但终究演变成欲说还休的沉默。

我总是默默的安慰自己,我总是觉得应该做些什么来缓解这种压抑的焦虑,但到头来我还是像一只困兽在原地打转,有时候看看天空,发出几声无谓的嘶吼,再重新夹着尾巴走开。现实总是这样,波澜不惊之中死气沉沉,只有偶尔闪烁的微弱希望在远处召唤,于是继续不能自已的走下去,直至走到绝望那天。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飘起时,气温骤降,天气似乎是在一夜之间从吹面不寒杨柳风变成了呼啸刺骨的雪花阵阵,打在脸上又瞬间化成雪水,慢慢的淌下来。树叶也都落了好多,光秃秃的枝干上残存着一两片枯黄色的叶子,在雪中显得格外孱弱。街上的行人像是蚂蚁一样,白茫茫的雪中,唯有事物那被遮盖浮华而裸露出的轮廓,像是有谁刻意营造的荒凉。

周六时,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潮湿的雪泥曲曲折折的蜿蜒。阳光照下来,明亮却不温暖,干冷的风像是刀子一样不由分说的削来划去。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下,我也放弃了外出的打算。作业已经写了一半,剩下的打算留到周日写,隐约之中似乎听到了某人的呼唤,我抬了抬头,事实上除了窗户上迷蒙的雾气,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忽然想起来一个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于是伸出食指,在玻璃上点了两下,之后在下面划了一道并不好看的弧线。玻璃上的笑脸傻傻的笑着,我心满意足的看着它,直到不断有雾气液化成的水滑落下来,那张笑脸,莫名其妙的流起了泪,那张支离破碎的笑脸莫名的让我感到心烦意乱,于是我三两下擦掉了它。

我看着雾气斑驳的窗子,忽然就笑了,其实并不是很想笑的,本来。

就这样吧,我的心里蓦然开朗,迈开步子,走出家门。午后的阳光稍微温暖了一点,风也平息了,如聒噪不息的夏蝉终于油尽灯枯。从超市中走出来的时候,定了定神,确定自己想做什么后,慢慢地走了起来,也许谈不上慢,只是因为脚步不够笃定,步伐不够强健。也没有过多久,也许半个小时?也许五十分钟。视野渐渐开阔起来,从湖上吹来的风寒冷的让人不愿久留。转入一条堆积着怪石的小道,道旁绿草茵茵,覆盖着未化的圆片状积雪。

因为周围寂静,加之风声细微,脚步声由此而听起来响亮沉重。曲曲折折的小径似乎通不到头,于是我在绕过一座朱红色的木桥后,爬上了散落堆积的似乎年代久远的大块岩石上。爬上大约三四块,便到了顶。坐在这里,可以看见很大一片湖泊,湖水在风中微微荡漾,夹杂着雪的寒气,湖旁稀疏的苇丛干瘪如枯尸。我掏出啤酒,启开拉环,小口的喝起来。

随着酒精的温暖,寒气渐消。我环视四周,杨柳的枝条光秃秃的不见绿叶,天边那一轮惨白的太阳有一半隐没在高楼之中,天空不见白云,只有一派寥廓的蓝,与湖水同色。虽然有些苍凉,却是很美的景象。

我有节制的喝完了半罐,将剩下的半罐倒入湖中,既然与我一起,便都是朋友,好东西要一起分享,对吧。这么着,想起了岱鸣,同时想起了萘枝。两者不分先后,怕是一起从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于是,我开始后悔浪费了半罐酒,长叹一声躺在了石头上。

微醉,适合回忆往事。

我想我的生活中一大乐趣便是回忆,回忆能让我只看到事物美好的一面,无论如何,留存在我脑海中的,都是最美的景象。上个星期作势要骑到岱鸣背上,但是他比我高一点,于是我站在花坛上,让他别动,便果断的跳到了他的背上,同时攀住他的脖子。不料一个被他一个华丽的过肩摔,便像只溺水的鸟一样扑腾着从他的脖子上翻了下来。每每忆此,都会像个傻帽一样大笑,就像我现在在一块石头上,情不自禁的咧起嘴。

睡意渐浓,但我知道如果在这里睡着说不定会翻进湖里,于是爬了起来,慢慢地探出脚一步步下来。

后来怎么回家的我忘了,只记得到家之后,关上门倒头便睡。一直到后来肚子饿了,一个人爬了起来,模糊的回忆起曾经有人叫我起来吃饭,然后我甩着胳膊叽里咕噜的说了什么把她敷衍出去了,可能是妈妈吧。已经是晚上了,看到周围一片漆黑,我摸索着开了灯。鬼使神差的,我没有去找东西吃,而是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呆。我把屋子的灯关了,摁亮台灯,这时瞥见了桌角的一个橙子,一包牛奶。我一口气喝完了牛奶,感觉牙根都冻僵了。

喝完牛奶,我又开始处于无所事事且大脑空白的状态。这种时刻让人享受,什么也不干却不觉无聊,一个人,也不觉得孤单。我盯了会书桌上的半根铅笔,站起身浏览了一遍书架,抽出一本《了不起的盖茨比》。夜晚很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仿佛处于真空之中。我翻到上次阅读的位置,默默地看了起来。夜深时,温度也慢慢降低,甚至感觉背后有阴冷的风吹过,夹着湿润的凉气。我将书半扣在桌子上,合拢双手哈了口热气,搓了搓冰冷的手,站起身跺了跺脚,这时,发现窗户未关。我叹了口气,走到窗户边,正欲拉上窗户,却发现今晚月色明亮,而且有亮闪闪的细碎的雪花飘过。又下雪了,我拉上窗户,回到书桌旁。一直到看完,都没有再起身过。

“于是我们奋力前行,却如同逆水行舟,注定要不断地退回过去。”阅读完最后一行文字,合上书。我再一次觉得时间停滞,开始对着书架上的图书发呆。但是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我将视线收回,看了看表,已经接近午夜了。

如果我没有在这之前喝醉,也许不会在晚上醒来,也许也不会拿起曾经看到四分之一便束之高阁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也许不会像现在这般突然觉得一切都清晰起来。我并无太多的感想,反而感觉所有的念头全部随着书合上的那一刻一并合上,那些脆弱的感情,那些要命的思念,暂时被抛在了脑后。

拿起手机,从众多好友列表中翻出熟悉的那一个,点击发送消息,输入,在表情中找出熟悉的月亮,点击,熟练的动作却停滞在了蓝色的“发送”上。上面的聊天记录,空旷的屏幕中,只有三四个孤零零的月亮。我迟疑了一会,还是点击了发送。关上手机,看着屏幕黑下去,我的心莫名的悲伤起来。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即便很少得到回应,也还是坚持到了现在的习惯。每天晚上给萘枝发月亮,然后上床睡觉。周末早上发太阳,然后刷牙洗脸。好久过去,手机响起时,从不停滞的扑过去,有时候是腾讯新闻,有时候则是其他人的消息。到了中午,在数次扑击后,终于看到了她的回话,一个太阳。我会慢慢察觉我的动作慢了下来,然后将手机放在一边,走到桌子旁,咽下噎在喉咙的米饭。

晚上时,每一次的月亮都像是最后的告别,但是总会在发过月亮之后,等待好久。写完了作业,翻了翻空间,读完了一篇短篇小说,打了个盹,做完了一组keep训练,盯着墙发了会呆,剩下的时间,就只能干等了。终于,有了回应,一个月亮。有些时候没有回应,然后,我上床睡觉。躺在床上,我会想,也许她根本不会知道,也许知道了也不会在意,闭上眼,沉沉的睡去。

至于这么果断的关机,还是第一次,不知道会不会有下次。我摁灭台灯,翻身上床,脑中渐渐浮现出了盖茨比的身影——一个人,对着湖对岸微弱的绿光,伸出手。





突如其来的周考让我措手不及,我的成绩正以我所能见的趋势下滑,而且程度渐增,本来还是一个微乎其微的雪球,渐渐翻滚,终成了令我不得不注意到的灾难。我盯着数学卷子,虽然都是计算,错一点也在所难免,但是65分这样的成绩对我来说还是太过夸张,岱鸣的成绩也并不理想,甚至比我更低,他的是54分。我们在一起开了一个短会,“这样的成绩啊,唉,我期末不打算考好了,一见到分式就头晕。”岱鸣摇了摇头,叹息的说。

“嗯,期末不考好你就完了。”我简短的总结,然后看着他那张脸,突然就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他皱了皱眉,“说的也是,不过上一次期中一考好和我组长就分别了,唉,本打算考差点还能和她分一组嘞。”备注,班里的排位方式是前九名当组长,再九个一组往下排组员。萘枝的成绩是班里第三,岱鸣是第八,我,第十六。

“那也不见得就一定能分到一组。”我看了看他,这时的话题已经被不被发觉的切换了,事实上,学习这件事确实没什么好谈的。

“至少有机会吧,这样一来一点可能都没有。唉,我期中考差点跟我组长分一组,期末再一冲刺,你说是多好的事。可现在我那一组,你不知道多乱,旁边的李若白一天到晚和魏泽秀恩爱,根本没法学习。”

“那我这边还算好。”我回忆了一下每天的学习情况,“就是前排有点乱。”

“你同桌好啊,学习专注。”

我撇了撇嘴,钢牙妹便是我同桌兼组长,班级排名第四。“脾气太坏了,就像一只暴躁的兔子,到处乱咬,不过安静的时候倒还可以。”

“以前咱们不是一组来着吗?”

“对,以前没看出来,没想到竟是这样恐怖的人。”我的表情严肃,不像说谎,他也就信了。

上课铃匆匆的打响了,他照旧把我桌布掀开,然后溜之大吉,然而下一个课间我便会去洗手间捧一把水一滴不漏的洒在他的桌布上,这样的互相捉弄玩了这么长时间倒也不觉得无聊。

下午的历史课,我检查完书本携带,返回座位。因为这一次的期末分要加上历史,所以我比以往认真起来,况且我也不讨厌历史,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一次讲的是平型关大捷,血战台儿庄和百团大战,老师放着课件,我撑着头专注地听,手里的笔及时的在书上作了批注。课讲到一半,我的眼睛便酸涩难当,摘下眼镜,闭眼休息了一会,窗外困倦的风绵绵的吹着,冬日午后的阳光竟比以往更刺眼的照进窗户,洒在我的身上。我迎着阳光看去,在炫目的光晕中,看到了一片又一片模糊的白云,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啊。我不自主的笑了,周考所带来的阴霾由此而一扫而光。

侧头望去,萘枝的镜框在阳光下浅浅的发光,握笔的手指正在一刻不停地奋笔疾书,眉毛就像新月一样,低低的马尾顺着肩膀垂下,浅棕色的头发令我想起了巧克力,而她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正在融化的奶油冰激凌。那一瞬间,我的心口忽然猛烈的疼痛起来,那一瞬间,温热的泪凝结在眼眶,仿佛下一秒就会颤抖着滚落,我扭过头,滚烫的,不安的情绪在我的心上慢慢勒紧。我不曾想这一眼竟会让我的心如此的疼,如此的烫,简直快要熔化于这闪耀的阳光中。闭上眼,我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般情绪的存在,让我,悲伤不已。

炽痛,我想到了这个词,之后又想到了那些由点点希望堆积而成的夜晚,那些独自寂寞的守望,想到了盖茨比。有那么一种感觉,仿佛要忘掉自己的感觉。阳光下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但却仿佛置身于最美丽的幻象之中,虽然我自知幻象易逝,但还是不禁想要多停留几秒,让我能,再看她一眼。

但我还是自觉的扭过头,在她还未察觉之前。我想我已经记住了。

离下课还有七分钟,离期末考试大约还有,三十天?而离毕业,大约只剩下一年半?思绪乱飘着,如同杂乱的风雪。下一周是萘枝的生日,是时候考虑准备生日礼物了。

事实上,等我面对周末举案齐眉的作业时,才终于发现自己的那一点小小私事实在是太过微渺。无奈,从不在晚上写作业的我,在看完了两集“海贼”后,还是犹豫不决的拿起了笔,但终于仅仅在抄完了一课笔记后便感到不胜厌烦。丢开作业,做了一组拳击训练,软绵绵的重新坐下,盯着作业发呆。但终于及时开窍,抓起笔就是一阵猛写,赶完了语文,再来数学,这个倒还简单,因为有答案。

在十一点之前吞掉了大约五分之四的作业,丢掉笔,做了一组俯卧撑入门,QQ发月亮,睡觉。

周末起床时,天已经亮透了。看了看时间,八点四十五,发太阳。洗漱吃完早饭,继续昨晚未完成的作业,在十点半左右的时候,结束了所有作业。重读余华《活着》,十二点左右,吃午饭。

午饭结束,骑车出门。天气比预料之中的冷,风刮在脸上有微痛的感觉,阳光仿佛从冰块中折射出来一样,散发着冷凛的光。转悠了好久,其实根本没有具体的打算,所以寻找起来礼物,也是十分吃力的事。走一走吧,我想,于是将车停在了路边的一家银行门口。哈了口热气,搓了搓冻僵的手,除了疼,没有更直观的感受。我在商场里打转,隐约记起好像曾在一个地方买过风铃,于是立刻迈步,遵循感觉乱走。还没有走多久,便看到了一家店旁堆满了一丛色彩明艳的花,走进去,发现前面竟然有路,于是逗留了一会,正欲继续寻找,却被人叫住了。

“找什么呢?”我扭头,看到了一个梳着双马尾的黑色羽绒服的姐姐,其中一条马尾上打了一个白色的蝴蝶结,心想或许是店主。

“没有,闲逛。”看到她对我笑,于是我也笑了笑。

“是在选礼物吗?”她走过来。

“对。”

“送给男生?”她看了看我。

“不,女生。”

“那你看看这个怎么样?”她指给我一个陶塑,是男孩女孩的亲密造型。

“不是女朋友。”

“奥。”她略微沉吟。

“本来,是打算送风铃的。”我停顿了一下,“不过好像没找到。”

“现在哪有人送风铃啊。”她出声的笑了笑。

“这样。”我点了点头。

她又给我拿来了很多东西,我只好从中选了一个靠谱一点的,因为接吻的小人实在是有点,开放。

把礼物拿在手中,心中不免松了口气。虽然如此,但心里却微微有点空荡的感觉,至于为何,却并不是十分清楚,一种感觉而已,没有必要刨根问底。回家的路上,街灯亮起来时,才恍然发觉已经度过了一个下午,夜风逐渐趋于绵绵,无声地吹过,在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时,我停了下来。内心深处传来一股淡淡的悲伤,然后像夕阳一样慢慢变大。白痴,没事瞎忧郁个什么劲,我一边默默地骂着自己,一边敲着食指等待。绿灯亮起时,狠狠地蹬车,仿佛要甩掉什么一样,但我却连要甩掉什么都不知道。





空间里逐渐有人发动态,各种表情与图片天花乱坠,原来是因为临近跨年,我看了一下日历,还有三天。

又混过了一年。

我默默的思索着,终于还是联系了岱鸣,“下午打篮球,三点。”过了约莫二十分钟,等我在被新的一轮俯卧撑狂轰乱炸后,收到了他的回信,“好。”走在街道上,看着枯黄的树枝点缀着冷冰冰的蓝色天空,远处的景色被笼罩在灰蒙蒙的阴霾之中,没有想到今年的雾霾会如此严重,话说教育局也已经在不久之前,停了两天的课了。等我到的时候,岱鸣还不在,我稍稍热身,运了会球,投了五个三分,十二次三步上篮,命中率,零。

我裹着外套,坐在石栏上小憩,不久看到岱鸣对我挥手。

“作业写完没?”他接过我扔过去的篮球,一如往常的问道。

“差的多嘞。”我松散的回答。

“哦对了,我组长生日你是不是送礼物了?”

“嗯,我记得你当时在旁边来着。”

“嗯。”他投了会篮,“我跟你说的事你到底考虑过没有?”

“什么?”我打了个哈欠。

他将球放在球篮下,坐在我旁边,“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哪里?”

“你是不是喜欢岚?”他突然问。

我眯了眯眼,“傻了吧,那是我最好的女生朋友。”

“奥,那就没事了。”他缩了回去。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如果我组长要是真的喜欢你,你会怎么办?”他突然认真起来。

“她跟你说的?”我瞥了他一眼。

“没有。”

“那你没事抽什么疯。”我小跑过去抓起篮球,运着球练习折返跑。

“你对我组长的态度太冷淡了。”

“没觉得。”

“说真的。”

我停了下来,抱着球站在原地,耸了耸肩,“她根本不搭理我。”

“你们QQ上不是经常聊吗?”

“胡扯吧,又是听谁说的?”我继续跑了起来。

“我组长原来跟我说的。”

“哦。”

    “不过我真的有一种感觉。”他将下巴支在手上,认真的说,“这一切都只是表面现象而已,我组长可能打了一个幌子。”

我抛出了第一个球,“她真正喜欢的,是振宇。”

他愣了一下,看着我。

“对吧。”我笑了笑,接住砸在篮板上弹回的篮球,“摩羯座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应该是默默关心,像这种过于明显的表现,反而是不可信的。其实和我们蝎子也都是同类人,我和岚,也只是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幌子。而我们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不被发现的喜欢另一个人。”

“只是感觉。”他看着橡胶地面说。

“你不要想太多。”他突然说。

“什么?”我看着他。

“没什么。”

我笑了笑,“你今天有些奇怪啊。”

“也许是我多想了。”

“你是有多喜欢你组长啊,这些事也要帮她考虑。”我哈哈大笑。

“打球打球。”他站起来。

“其实,我有一种预感。一切都会崩塌,在不久以后。”

“又忧郁了是吧,哎呀,我们的忧郁小王子啊。”

“喔,正好,碰上我们的犀利小傻帽了。”

我们笑着,放肆的笑。

归家的路上,天已经擦黑了,在夕日欲颓的十字路口,我们欢愉的告别。冷风吹过湿漉漉的头发,我扣上了帽子。

这一晚的入睡似乎有点困难,临近午夜却神志清醒,打开手机,月亮已经发过,我也不便再打扰。翻了翻音乐列表,打开Beatles的电台,坐在床上看村上春树的《且听风吟》。他的文字实在是有很深的魅力,说不清楚,却让人为之着迷。因为篇幅较短,我一口气读完后,也才是十一点左右。关掉音乐,关掉灯。

昼短苦夜长,辗转反侧,终不能寐。鬼使神差的,我闭上眼开始回忆曾经做过的梦,其中有一个给我留下的印象比较深刻。在那个梦境里,我似乎是做出了决定。

那天的天气很好,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的天气,初夏的阳光和仲秋的风,天空一碧如洗。就是在那么好的天气里,我站在屋檐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僵硬的像死去了一样。突然听到了好多人喊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他们在喊什么,但是义无反顾的冲了过去,我决定不顾一切的留下她,无论怎样都好。只是,就像突然断掉的发条一样,我被停了下来。我站在毫无遮拦的阳光下,看着她米色的帽子中顺流而下的头发,忽然泪流满面。我做不到,是的,我做不到。做不到留下她,也做不到大哭一场。后来,我不知道她是否走掉了,只知道自己站在原地像是傻了一样的落泪,眼泪在这样晴朗的空气中显得是如此廉价。

梦醒以后,我才终于明白,我是一个怎样懦弱的人。





雨无休止的下了一周,初晴的那天是某个学校复习的忙碌上午。依旧是记不完的笔记和写不完的作业,万事万物依照其应有的规律有条不紊的前行。我强忍着没有打盹,眼皮却像起重机一样坠下又抬起。班里的一个女学霸正坐在我的旁边摆弄几封情书,她和隔壁的一个年级第二确立了关系,像这样的厉害家伙,就算不学习成绩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我被准许看了其中的一封,无非是目不暇接的甜言蜜语,稀奇古怪的誓言比喻。此外就是抄了一些郭敬明的,三毛的,张小娴的段子。我只看了几眼,便觉无聊的还了回去,“其实我搞不懂你们,总觉得你们有几分自欺欺人的意味。”

“什么意思?”她眨巴着眼问我。

“意思就是,我觉得你并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但是你们因为某种原因互相欺骗,并强迫自己认为自己喜欢对方。”我看着她说。

“胡说什么呢。”她愣了一下。

“写情书不是抄段子,抄出来的都是谎话。说实话,我感觉这是一封很深情,但很敷衍的情书。”

她忽然瞪了我一眼,“杉木你个垃圾。”

我只好闭嘴,但是她穷追不舍,“喂喂喂,你个垃圾,垃圾……”

中午午息回来后,发现凳子被倒着放在了地上,桌布也被掀开了。“岱鸣来过了?”我问中午请假在班里学习的钢牙妹。

她趴在桌子上睡觉,丝毫不理睬我的问话。但是我看到一旁的女学霸正侧趴在桌子上扭头看我,忽然就明白了。

“喂,都怪你,我今天没心思学习了。”她委屈又恼怒的看我。

“啊?”我愣了一下。

“啊什么啊,你个笨蛋。垃圾,垃圾。”她瞪我一眼。

“……”

她把脸扭了过去,我解释道,“我觉得我并没有说错什么啊。”

她听后立刻扭过来脸并拾起地上的凳子指着我,并低声叫嚣,“笨蛋,你再说。”

“好吧,我承认确实是说了不该说的东西,像我这样的人是只负责说出事情的真相,却没有考虑过客户的心情,可是……”我胡言乱语的解释着,但被她打断了。

“笨蛋啊,闭嘴!”她翻了个白眼,将椅子摔在了地上,动作不算大,之后忽然趴在桌子上,并把头埋在臂弯里。

我愣了一会,放好椅子,坐下去。我将双手合拢放在桌子上,扭头看了她一眼,“我错了。”

她没搭理我,于是我继续说,“其实,我知道你喜欢谁的。所以……”

意料之中的,她抬起头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沉吟了一会,看着她问:“所以,为什么?”

她似乎是不屑的笑了笑,“莫名其妙诶,你。”

我摇了摇头,思考了一会后,我开口道:“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们这样分明就是为了证明什么,但喜欢,是不需要证明的。这和数学是不一样的,喜欢是本来就存在的真理,是不需要推理印证的真命题。所以,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接受其他人的情书?”

她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我当你都知道。”

我点了点头。

“喜欢一个人,好难过。”她的笑依旧凝固在脸上。

我看着她。

“你知道李若白和魏泽吧?”她忽然问我。

“岱鸣跟我提起过,他们俩好像是男女朋友。”

“没错。”她歪了歪头,“可李若白,喜欢一个初三年级的。”

我沉吟了一会,“这样做是愚蠢的,会伤害到双方。既然不喜欢,就不应该在一起。”

“都是初中生嘛,玩玩而已,也没人当真。”她轻轻地笑了笑,“但是,有时候,喜欢一个人,真是难过啊。”

我看着她的笑容,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你也是这样?”我问道。

她没回答,但我想也等于默认了。“应该就是他吧?”我问,并报出了一个名字。

她开始带着凳子摇摇晃晃,并顺势点了点头,低低的自言自语,“很暖的一个人啊。”

她的眼睛中所流露出来的东西不是我所能明白的,我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对一切怀有一种我并不明白的淡漠,而她想必也因此而痛苦不堪。

“所以,因为难以靠近,而选择放弃?”我小心翼翼的问。

她砰的一声坐下,“你不懂啦。”慢慢地将下巴顶在课桌上,浅浅的笑了笑。

“诶,聊点别的?”她忽然扭过头,对我说。

“好啊。”

“你喜欢谁啊?”

“问这个干什么?”

“诶诶,你喜欢谁啊?”

“不想说。”

后来,她又一连问了“那个女生是本班的吗”“近视吗”“高不高”“有没有你高”“头发长吗”“名字的开头字母是什么”“戴眼镜吗”

“近视还不戴眼镜?”

“啊哈,原来是戴眼镜的。”她得意地笑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掉进陷阱里了,摇头叹了口气,“算了,接下来我就什么都不说咯。”

“诶诶,到底谁啊。”

我保持沉默,她慢慢的想,有时候想了半天才问一句,我也不忍心无视,于是只好一直说,“你别问了,我不会说的。”

“诶,班长?”“不是。”“周晴?”“别猜了。”“陈子涵?”“你随意。”“萘枝。”

我自知这个名字早晚会出现,但还是不慌不乱的掩过了,“不想说。”

“切切,没意思,无聊,无聊。”她就此停住,开始回忆全班几次换位之前的组员表,“第一次换位时,第一组是南璐,班长,郑阙宇,魏泽……”她继续说下去,我惊异的说,“记性这么好啊,不愧为年级第一。”

“嘿,嘿。”她干笑了两声,一刻不停的说下去,“第三组,我,秦振宇,萘枝,李若白……”

“嗯,这个我记得比较清楚。”

“对了,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她忽然眉飞色舞,“咱们刚开学不久不是有一次大扫除吗?那一次我们那组打扫楼下餐厅的时候,秦振宇的鞋带开了,然后他就说‘朕的鞋带开了,来人帮朕系一下。’当时没人理他。可是萘枝,你知道吗,萘枝蹲下身子帮他把鞋带系好了!你不知道,要是我当时带手机,一定要把这一幕拍下来,太经典了你知道吗?喂,知道吗?”

本来,我以为已经习惯了的,但我还是忽然痛的说不出话来,我知道此刻如果稍有不慎,流露出了一点奇怪的表情,她就会明白,但我还是说不出话,说不出话,真的,嗓子像被粘住了一样。过了一会,我还是笑了笑,“奥,确实。”

那种笑,我忽然想起来了,我确实见过,就是在我的脸上。

“算了算了,你好像不感兴趣。”她想了一会,“诶,我这次要是考不好全怪你哦。”

“啊?”我愣了一下。

“我都没有好好学习诶,我根本没心情学习。”

“年级第一你可别乱来啊,你要是考不好,李老师会干掉我的。”

“我不管,都怪你。”她狡黠的笑了笑。

曾几何时,我也曾抱过一点小小的期望的吧,不可否认的,虽然很少,少到似乎不曾存在过,但就是那一点点期望,点亮了每晚的月亮,让我得以继续想念她。想念到忘了我自己,忘了我们之间那清晰的界限,现在,那仿佛一时突然横亘在我眼前的深沟,让我不得不胆怯的退了回去。为什么啊,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呢,为什么要喜欢上其他人呢,为什么突然离我那么远。我感到了比以往更痛彻心扉的想念,像是被风陡然吹开的火花,猛烈的燃烧着,铺天盖地,我的世界,这一点火花所燃起的漫天大火,烧灼着,翻滚着。

“我决定告诉你了。”我忽然说,吓了我自己一跳。

“告诉我什么?”

“我喜欢谁。”

“好啊好啊。”她拍着手欢乐地说。

我将桌兜翻了一下,找出一个本,撕下一张纸,拿出一支笔,拔下笔帽,笔尖停滞在纸的上方,静默了片刻,不巧,上课铃响了。

她愉快地说:“没关系,这一节是生物课,我们又是最后一排,老师不会管的。”

写一个名字而已,费不了多久的时间,但我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弓着身,眼睛看向桌子下的纸,拿着笔,一动不动。眼睛的余光看到她慢慢失去兴趣,趴在桌子上看生物老师做的课件。我将纸揉作一团,塞进桌兜,双臂放回桌子上,她看了看我,没说什么。

“抱歉,我不想说。”我动了动喉结,咽下堵的我喘不过气的难过。

“你怕了。”她扭过头看我,眨着眼睛。

“也许吧。”我感到羞愧,知晓了她的秘密却不敢说出自己的秘密。

“那就算咯。”

又过了几节课,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前,我又撕下了一张纸,握着笔,凝视着。我看到自己的手在抖,笔尖悬而未决似的等待着什么。我看了看表,离下课还有五分钟,我必须写下她的名字。我已经下了决心,可是手却动不了,倒不是动不了,而是被理智控制着不能再往前走一步。一旦写下去,只能在黑夜里存在的某些思念一旦见了光,就都会毁掉。

下课铃打响了,我没能顺势写下那个名字。值日班长上台总结,我将纸放回桌兜里。照例,值日班长要每天读一个故事,读到一半,我再次拿出纸,这次只犹豫了片刻,便顺利的写出了那个名字“萘枝”。但是,不巧,写了一个错别字,“萘”字,多了一横。

我将纸递给她,“写出来了?”她似乎也并没太兴奋。

“嗯。”

“我回家再看。”她准备将纸放进衣兜,但又等不及似的,“算了。”

我用余光看见她打开纸,心里竟莫名的平静。

“果然是她啊。”虽这么说,但她的语气里仍透出一股惊异,“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已经无所谓了。”我低声说,不知道她听见没有。

有些时候,渺小的希望和绝望是没有区别的。偏偏思念了又思念,却不愿再就此前进一步,得到一个清晰明确的结果。暧昧了又暧昧,幻想着不存在的情人,遗憾着本不可能的事。





回到家,接到了萘枝的信息,“陪我说说话好吗?”

我静默了半晌,发了一个月亮,然后慢慢的打字“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样,也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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