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孤独与生俱来
如果孤独有一千种姿态,我想,我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要与之相逢。这个世界,对我来说不止一千种孤独的姿态,因为在我四岁以后,孤独变着面目席卷而来,甚至慢慢地成为我生活的全部。
四岁后的我,失去了很多的记忆,我的妈妈在我四岁那年,因患上淋巴癌,被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经过一年的医治无效,最终去世了。后来听姑姑说起,妈妈24岁嫁给了我爸爸,在她最美的年龄25岁生了我,然后陪伴我的时间并不长,在她29岁的时候,她已经永远地香消玉殒。
我想,比我更难过的人,一定是我的爸爸,毕竟,有谁能想到结婚才5年的时间,就失去了他美丽的妻子,他最挚爱的人,多看一眼都恨不得一眼万年的人,而上帝就这么残忍地剥夺了他爱的权利。后来我还听奶奶说起,爸爸因为不堪忍受妈妈离去的痛苦,于是把我妈妈留下来的所有衣物都烧掉了。迷信的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是离去的人的衣服口袋一定都得剪掉,不然她会回来带走自己最不舍得的人。我想,奶奶担心妈妈会回带走我。多年以后,我总是会想,如果我妈妈还在,该是如何地心疼现在的我。爸爸听了奶奶的话,在妈妈走后不久,就急着把妈妈的衣服全部都剪掉口袋后,偷偷在一个晚上全都烧了。最后的废墟,谁都没有看到。我甚至不知道,爸爸是怎么点的火,又是怎么把废墟处理完的,在点火的那一刹那,爸爸的眼泪会不会狂流不止?而我,完全不懂事的我,为什么那时候知道妈妈的离开完全没有心痛的感觉?只是因为我四岁,所以什么都不懂?我依稀记得,从医院回来后,一群人围上去安慰我爸爸问长问短,很少有人来顾及我,我自顾自地在一边玩,只有少许的一两个大人跟我说,你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那时的我没有心痛的感觉,也不会哭,仍然自顾自地玩着。可能因为那时候不懂理解什么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不懂理解死亡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对于一个独生女来说,究竟没有了妈妈后来的日子意味着什么。最可怜的本该是我,反倒因为我的年龄,我成了疼痛最少的那一个。
现在的我,连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都完全没有了印象。我只记得,五岁的时候,爸爸最后把妈妈的照片全部撕碎,然后拽着我,往家门口的大河走去。爸爸一股脑儿全把照片都扔进了家门口的大河里,黄黄的水,在我的眼前顺流而去,就这样在我的眼前,带走了我的母亲。后来自那以后,我每次出去经过这条河的时候,看着黄黄的河水奔腾汹涌,我特别怕这条河。怕这条河是因为一看到它,我就想起妈妈的灵魂和妈妈的照片都被这个河水给冲走了,我特别怕哪一天它把我的灵魂和我的躯体也给带走,带到我不知道的地方,或许是我妈妈也在的地方。但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我反而越来越依赖这条河,有时候我总喜欢一个人沿着这条河的河边一直走一直走,一边走一边跟自己说着很多的话,我有种感觉,妈妈能够听到,我的心事,我的烦恼,我的期待,我的焦灼,我的祈祷,我的无助,还有,我对她的想念。我渴盼着,这条河能带着我的气息我的声音传递给我的妈妈。
现在长大了回想,妈妈为什么要那么早,那么早就在我的人生中跟我告别了?如果一定要走,为什么不是等我长大成人以后?至少我还能够有感情有记忆地去回忆她。上帝把她那么急地带走,是不是因为,真的不想给我造成任何心理上的痛苦和难过?我甚至羡慕我的爸爸,至少他比我了解我的妈妈,他看过我妈妈的笑容,他也听过我妈妈的声音,他能感受过我妈妈的体温还能记得我妈妈的模样,可对于我,我就像一个完全失去记忆的小丑,我对我自己的妈妈一无所知,除了血缘上的联系,我甚至一点都不知道,我的妈妈曾经如何把我从一个小不点带到4岁那么大,这中间她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曾经会不会也惹得她气愤地跺脚,会不会也烦人地要命。我这可怜的妈妈,只可惜后来长大的我从来没有勇气去谈起,我有多么多么地想知道我的妈妈,有关她的一切。她的身高,她的体重,她的模样,她的喜好,她的性格,她说话的声音,她写的字,她穿的衣服......一切的一切,我无法去描述,我有多么渴望,我想见一面我的妈妈,哪怕只是在过往的视频中,或者是在一张模糊的老照片里。但,我残忍的爸爸,把这所有跟我妈妈相关的遗物都燃烧地一干二净。对于妈妈的事情,我也没有任何过问的权利,似乎家里已经形成默契,对于我妈妈的过往,只要我提起,家里人都会缄默或者口吻一致地回答:都过去了,我们也都不记得了,你的妈妈是个善良的人,是个好人,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也罢,如果大人不愿意说的话,再怎么逼问,他们都会有不同的方法来搪塞。谁愿意去演好一个小说家,把我妈妈的故事从前到后给我叙述一遍,还得照顾我这个小娃娃的情绪,担心我是否会哭会闹?如果有这么一个人,我想我必须用我此生去感谢她,毕竟她给我还原了一个本该属于我的妈妈,虽然只是在印象中的。这个小说家,本该是我的爸爸,不是吗?也就只有他能够去担任这个角色,可他这辈子,估计最不想提到的人,就是我的妈妈。逃避,对于成人来说,是一剂万能的良药。如果能让自己远离痛苦,谁愿意去自揭伤疤,自取伤痛?我并不恨我爸爸,我知道他只是自私了一点,剥夺了我了解我的亲生母亲的权利,也剥夺了我本该有的一点点的回忆,但至少我能理解,如果这样做我的爸爸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那我的痛苦又有何值得一提?
所以,在四岁以后,长大的每一天,对于我来说都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注定了是无声的,无形的,无色的,注定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种孤独的一千种姿态,犹如秋天的银杏叶子,都是金色的,故作轻松地在秋天的萧瑟里展现自己的轻盈,只是为了不欠风,不欠这个世界的春天,尽管一片片落下地面,也要以最美的姿态留下自己的生命,颇有一种“我自风情万种,与世无争”的洒脱与独立。而我,也活得越来越像这些银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