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之没有想到,顾也说要给她补习这件事,是来真的。
“其实阅读题只有这几个类型,套路也就这些,你直接套着用就可以了。”顾也把整理的资料拿给乔之,指导她做题。
其实,乔之不是不知道怎么答题,只是觉得没意思罢了。所谓答案,不就是出题者根据自己的意图设置的吗?人对事物的理解层面是各不相同的,用他人的正误观作为评判的标准,也太无聊了。事物和人都是多样的,有着多角度的美与不美。
但是,乔之还是一边喝着酸奶,一边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认真地答题。
效果自是不用说。
因此,当乔之领着中段考成绩单回家的时候,乔爸乔妈简直乐开了花,觉着女儿照这样发展,全国第一学府纳入囊中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是,到了第二天的晚上,乔之却被妈妈叫去房间谈话了。
乔妈妈要经营餐厅,每天都忙得头昏脑涨。乔之一般不过晚上十点,是见不到妈妈的。倒是爸爸,一直陪着她吃晚饭。这会儿妈妈突然早归,还要找她谈话,她的内心自然七上八下的。于是,走到妈妈跟前时,乔之整个人都有些紧绷的。
乔妈妈盯着女儿攥紧了的手,有些不忍,但还是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和顾也,你们两个,是不是在谈恋爱?”
乔之心里百转千回,先是得出了班主任告状的结论,又想着如何解释才能比班主任的话语更有说服力。
“妈妈,顾也是挺照顾我的,但是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乔之小心翼翼地回答。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和顾也能称得上哪一种关系。事实上,根本就只是认识的关系而已。
“乔之,你不要担心,妈妈不是不许你谈恋爱。只是……”乔妈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说:“顾也家里对他有别的要求,你们不合适。”乔妈妈半是隐瞒半是抱歉地说。
乔之那个时候懵懵懂懂,却自以为明理通透。是多年之后,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了这个世界模棱两可的状态,她才深谙“人心是经不起仔细推敲的”这个道理。更别说顾也那样的家庭。但她还是像个小大人般地答应妈妈说好。
乔之回到房间之后,看到书桌上的牛奶正往上冒着丝丝的热气,喝进口里时却温醇得刚好,心中的氤氲也就渐渐散开了。
她从书包里掏出习题来做,不一会儿,便听到父母房间里有些争吵的声音。乔之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争执的原因——不过是她和顾也之间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
乔之觉得心中有些闷气,便走到窗前,大口大口地吸进浓厚的夜色。远处的云层厚厚地结成一块,闪电就这样一道接一道地撕开它们,没过多久便下起了倾盆大雨。乔之想起幼时海边的夏天,也总是爱下暴雨。记忆于是随着滂沱的雨声从心底涌上来。她的奶奶,她的好朋友,还有辛召南…
原来一个人要离开是可以不问理由的。乔之以前总爱纠结为什么她爱的那些人要离开她,后来她才明白,前程生亦死亦,见或不见,都是他人的选择。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去接受原本攥在手心的足以丰盈她内心的东西,都是虚空。不用风吹,自己就会散的。
乔之开始有意地疏远顾也。而顾也也没有理由再去找她。
于怡作为顾乔后援会的会长,对乔之这种行为十分嗤之以鼻。
“家境算什么,你俩才多大。不就谈个恋爱,闹得跟多大事儿一样。你俩要真的能走到一起,孩子的奶粉钱我全包了。大人也不知道怎么的,见天地想那么多。”于怡有些愤然。
乔之很无奈地看着于怡,故作轻松地说:“你说的,我可记着了。”
于怡真的死都没想明白,顾也到底喜欢乔之哪一点。她瞧着眼前的少女死乞白赖的样子,说得跟真的似的,其实一点儿也不动心。于是叹了口气,说随便你,爱咋咋的,便转过头愤愤地做题。
说是这样说,于怡却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人。
市北中历年来都有踏春的习惯。
北中校长是个任性的老人家,专注垂钓二十年。同时致力于培养学生钓鱼的技能。用一中校长的话来说就是,这老头子,爱好一流,人却是个奇葩。哪有全校学生出游竟是为了垂钓的道理。
每年大概在雨汛之后,北中会有一次全校性的两天一夜踏春郊游,要求全体学生参加的那种。去的地方倒是讲究,得是高山流水,而且人烟一定要稀少,换句话说就是——偏僻。
但是,半大的毛孩子,哪里喜欢观山赏水,更别说湖边垂钓了,岂不无聊死人。更何况还要自己做饭搭帐篷,这些小姐少爷哪里受得了?于是,全校学生在一片哀嚎中,踏上了这次春游。
到达目的地之后,四下无人,校长老爷爷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这一幕,大家伙儿才明白,煮饭搭帐篷这些活儿,是真的得自己干。好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孩子们都准备了一背包的零食。但是,仔细一想不对呀,这两天光吃这些东西,任谁都想吐了。于是,大家老老实实分配任务,有的搭帐篷,有的捡干柴,有的搭灶煮水,有的到江边钓鱼……事情虽然多,但是在教务处长与体育老师的带领下,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于怡在对班长进行一系列威逼利诱的小动作后,得偿所愿地跟乔之分到了一组。于是两个人很愉快地进林子里捡干柴。
驻扎地每个年级分的区域是不同的,三年级分配的区域在西江,林子的西面,而二年级分配在了林子的南面。于怡一边搜寻着地上的干柴,一边领着乔之朝着西江走。于怡走在前面,脚步又快,乔之在后面一边做标志,一边留心着于怡的位置。结果,果不其然,还是走丢了。林子里没什么信号,乔之打了几个电话,于怡都没接到。
于怡这姑娘,从小就缺心眼儿。当她终于走到西江边上的时候,才发现乔之跟丢了。于是,她只好腆着脸问了问三年级的人,找到正在搭帐篷的顾也,说明了情况。而后两个人便立刻起身到林子里找乔之。
好在乔之不傻,知道留在原地等着,于怡无论如何都会找过来。因此,顾也和于怡没费多大劲儿便找到了她。
他们赶到的时候,乔之正蹲在地上扒拉着草,看得出很无聊的样子。于怡有些激动地喊了她一声,语气中带着此生再见已是上苍眷顾的动情。乔之被她的语气吓到,感受到她即将扑过来的气场,连忙站起来想往回走。不料刚刚蹲太久了,这会儿一股脑儿站起来,整个人眼前发黑,又往后退了一步,被石头搁到了脚,差点摔倒。好在顾也眼明手快,扶住了她。但是乔之还是崴到了脚。
“乔之…”于怡带着抱歉的语气喊了她的名字,尾音拖得老长,欲语泪先流。
乔之无奈地看着她,说应该没什么大碍。顾也却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放到地上,示意乔之坐下。他从小爱打篮球,为此也经常受些皮外伤,早已久病成医,于是不一会儿就把乔之的脚筋拧顺了。但是距离二年级的区域还有大半的路程,想是没办法走那样凹凸不平的小路。
“我背你吧。”顾也说。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乔之是个犟脾气,何况在这种理不清的关系下,欠顾也人情不是一个好选择。
“别闹。”顾也有些严肃地说。
乔之见他脸色不对,不敢违逆,又不愿意遭人口舌,因此,在双方互相妥协下,顾也掺着她回到了二区。
后来顾也对她说过一句话,让乔之哭笑不得。他说,别人是甜美,你不是,你冷酷。
太冷太酷太不需要人疼了。什么毛病!
回到二区时已是午后,乔之有些疲倦,想着任务也完成了,便直接进帐篷睡觉。直到午夜时分,她才惊醒坐起。旁边于怡早已呼呼大睡。她随手摸起外套,打算出去外面走走,却看到了用大衣捂着的保温饭盒与杯子。那是于怡的大衣。乔之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少女,将自己的睡袋敞开盖在她身上,而后拿着饭盒与杯子走出了帐篷。
少女沿着江边走了一段路。深山在夜间总是十分阴凉,而此时此刻万物都沉寂了,只剩水声潺潺与几声鹰鸣。这夜天气也甚好,月光明亮,照得江水波光粼粼。天下的三分月色,此时应该入了谁的梦里。乔之抬头,看到满天繁星,忍不住细数了起来。
突然间,有阵脚步声往她的方向走来,少女回过头,表情却有些失望。她其实深深地向星空许了个愿,想跟那个好久不见的少年分享这三分月色。
顾也把冲锋衣披到乔之身上,问道:“夜里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
“没带厚点的衣服。”乔之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却发现有些费力。
顾也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夜里无声寂静,两人也相对无言。沉默了许久,少年看向她的脸庞。在月光照耀下,少女的脸透着白皙,从额头到鼻子,直至嘴唇和下巴,是柔和流畅的线条,却因着月光而更显清冷。少年终于开口:“乔之,不要把我推远。”
比起其他阻挠,来自你的推远,最令我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