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1
小学六年级的某一天,当我走在路上仰起头望向天空的时候,突然母亲用双手捧住我的脖子,好奇地问我:你的脖子怎么肿了一大块?
我记得,那天是过年,那晚是除夕夜。当别的小孩都在外面开心地其他小伙伴炫耀着自己的新衣服的时候,我躲在小角落里,学会了沉默。
母亲找遍了大半的邻居,根据一位邻居的介绍,隔天,母亲就把我带到隔壁村的一家小诊所里。医生反复地转动我的脖子,不时地还会摸一摸那块肿得比男生的喉结还大的肿块。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只是发炎,打个针就好了。
我被指挥着躺在了诊所的靠椅上,眼睁睁地看着医生准备了一根很长很粗的针,当时的第一反应竟是:这不是用来给牲畜打免疫的针吗?我害怕得把眼睛闭上,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不到几分钟,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针已经打完了。
“针打下去后,明天就会消,只是可能会有点痛,是正常反应,不用担心。”
针开始打下去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脖子在慢慢地膨胀。那天晚上,我没有吃饭,因为就连吞一口唾沫也会觉得整个脖子都在燃烧,我在床上来回地翻滚着,用双手握紧了自己的脖子,想要用力把疼痛捂住,却发现越来越痛,脖子里的每个细胞都在纠结,和我脸上的每一处细纹一样。
我没有哭,只是眼泪自己就跑出来了,源源不断。
第二天,肿块变大了。
02
当天,家人就赶紧把我送去区里最大的医院,把打针的情况向医生也提前说明了,医生抬起我的头仔细地看了看我的脖子,发现已经红肿了起来,便责备着:“打针是很危险的,会让情况变得更严重的。”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有“感染”这样的一种概念,而且可能带来生命危险。
母亲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走近医生,跟他耳语了一会儿,就放了什么在医生的手上。我依稀记得医生突然就变得很客气,仔细地询问我的情况,完全没有了开始那样高冷的架子。
那天,做了很多项检查,我就像一个麻木的机器,被推进各种检查室里,他们没有问我痛不痛,就往我的脖子做各种测试。那时的我才十一岁,对这个世界还处于懵懂的状态,却开始脱离课堂,在医院里奔波。
医生拿着检查报告走到我们面前,说:“情况不太好,可能是肿瘤。”看他难为情的样子,就知道是让我们往更大的医院跑。
后来,我们拿着检查报告,跑到了市区里的医院。
03
到达市区医院的当天,在一住护士姐姐的指引下,做了更加详细的检查。当时的我体重称了一下,只有刚好的六十斤,抽了七小瓶的血样,就已经感觉很虚弱地躺在母亲的怀抱里睡着了。
医生告诉我们:“肿瘤是良性的,做个手术就好了,也不用吃药。”
包括我自己,也觉得晴天到了,医生的话就像一种权威可以把天上的阴天变成晴天。
手术室里的每一处空气都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医生给我带上了头套,把我的双手双脚都分开并用带子紧紧地绑住,我僵硬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麻醉师开始往我的脖子上打麻醉针,一边两针,那种深入骨髓般的疼痛也许是打一次屁股针的好几倍吧。
“忍一忍,就好了。”
“您能顺便帮我把发型弄一下吗?感觉有点乱。”
手术室里的医生和护士都笑了,他们说我很勇敢,不用哭。我的整个胸腔被贴满了电吸球,我用侧眼瞄了一眼就在我身旁不远处的心电图,是连续的曲线。我呼吸着氧气罩里的氧气,望着头顶上的手术灯,慢慢地模糊了起来。护士姐姐哼着的小曲儿: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好像也慢慢地变得遥远...
手术进行了几个小时,当麻醉慢慢失效,我只是感觉到有人在我的脖子上切开了一道伤口正在缝合,伴随着阵阵的刺痛,我半睡半醒。
人一旦开始生病,孤独和恐惧就会随之伴随而来,没有谁在一开始就能乐观。当病痛来临,学会接受,并按照他的方向走出有利于我们的路来,也许会比不断的抗拒更好。
04
带着正在痊愈中的伤口,回了家。
差不多一个星期之后,医生打了电话过来:“重新检查了一次,发现是恶性的,所以要重新回来医院检查,并开始吃药。”
听到这个结果,我哭了,才知道,原来疼痛不一定让人觉得心疼,害怕的反而是未知的。一次误诊,我的生活轨迹却从此变得不一样。
从那个时候,每隔几个月都会跑去医院检查一次:抽血、B超。每次去医院,我的内心都极其地煎熬,我承认,我变得胆小懦弱,怕某一天我的病复发了,变得更加的严重,甚至,变得怕死。我开始埋怨上天,为什么会让我生病,给了我一个这样不平坦的人生。只是,现实就是现实。
初中三年,我总是偷偷地抗拒着吃药,因为内心不服这样的结果,我问的最多的就是:凭什么?每次去医院,我都会问医生:“什么时候可以不用吃药?”最开始的时候,医生总会跟我说是一两年,后来变成三四年,再后来是五六年...终于,我不再问了,因为我害怕。
当我考上高中,开心得不能入眠的时候,同时也知道了另一个消息:复发了。
05
我恳求医生给我三年时间,让我好好地高考完。最后医生还是答应了我,让我好好上完高中三年,只是这期间唯一的代价就是加大了药量,要承受着药量大了以后带来的副作用:呕吐、焦躁、失眠...
这三年,我不再叛逆,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吃药,因为要求空腹吃药,所以副作用会更加的严重。我开始学会晨跑,每天都是最早醒的那一个,看着天空渐渐微亮。是病情的复发,改变了我所有的心境,因为上天即将给我再一次的机会生存,我不能再失去,我不再害怕去医院,也不再怕任何可怕的检查。晚修下了课,无论是寒冷的冬天还是燥热的夏天,我都坚持到操场跑步,还自己一个积极的人生。后来,我越跑越远...
这三年,我奇迹地把病情控制住了,体重也在慢慢地上升,有了九十多斤。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我就去了医院做检查,最后还是决定做第二次手术。
第二次的风险终究还是比第一次的大很多,而这一次,医生选择了全麻。
做手术的那天,当我面对着我的亲人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抑制着我内心的紧张和不安,在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面对着他们微笑了,因为不想亲人牵挂担心。后来我听说,手术室外面等候的家属都看到我在微笑都惊讶了,因为在我之前和之后的病人都是哭着进去的。
手术完成的那一刻,还在朦胧状态中的我,失声痛哭了。也许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也许是因为压抑了太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
有时候,病人只是看起来坚强,因为他既要忍受身体上的病痛,还要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周遭的亲友不为自己心痛,所以病人学会了微笑和别人眼里的乐观,变成了强大。而他们真正的强大,是经历了一切不断突然发生的状况和未知,依旧乐观坚强地散发着强大的求生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