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一个父亲能够多大程度上影响自己的子女,从我父亲身上,我很难看出父亲不受爷爷的影响,尤其是恶劣性方面更加变本加厉。大概是某种刺痛,自尊心,缺爱,不被关注,又或者曾经堕落过,还可能是酒精的缘故……我想了很多,好像能够理解一些,却还是无法原谅。
一个自建房天天被他拿来说事儿:“这是我的家,你出去”,“这房子是我建的,有本事就不要住”,“我建这房子当时就一百来块钱,你有本事就自己建”……类似的话从他那翻来覆去地讲。气不过之时,还真想一走了之。
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要知道,之前我负债十来万,那会儿心灰意冷、万念俱灭,想一死了之。然后,因为一些琐事又和父亲吵了起来,当时就想,好像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也看不到希望,也不想挣扎了,再加上多年来虚度,也不觉得亏欠什么,更没什么好愧疚的。一个人要是自我放弃,你也别怪他自我放弃,因为这个自我是需要打引号的。
很多人都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话还有后半句:“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
当时,我就横跨在栏杆上,我父亲先是假模假样的拦了一下,力量很小,小到他即使放手我也掉不下去,然后他就松手了。他松手的那一刻我又装模作样地要跳出去,果然,他毫无反应。也就是那一瞬间,我突然就释怀了。不是不爱了,而是压根没有爱。如果说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情,还存在那么一丝丝的期待,如果我还想着他是父亲、我是孩子,那么,我都不可能活下来。
我并不能说因为经历过绝境,所以换来了大彻大悟。我过了一段在我认为“无心”的时光,很平静,很从容,很缓慢,每天无所事事,每天悠闲自得。我切割得很干脆利落,毫无负疚,更不存在道德上的罪恶感,我没觉得“孝顺”如何值得追崇,我也没觉得父亲多么伟岸,我不认为眼睛看到的就一定真切,我也不觉得头脑思考的就一定智慧,但心安、心定这个是骗不了自己的。也就是那段时光,我突然不介怀了,却也不再想着原谅谁,不恨不恼不怒不气不悔。很多人可能会羡慕这样的境界,以前我会觉得大抵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当时看来,我也觉得理所应当,至于到今天,不知幸运还是不幸,该笑还是该哭,我是说排除表演的成分,就真实感受而言,笑不是为己,哭当然也不是,幸或不幸同样如此,就是一刻的感念,念想到原生家庭所衍生出来的问题,还不是同情、可怜,而是一种悲悯。是的,感念至此,父亲的不幸有了相当的解释:他何以如此执念,如此冷漠,如此焦急?大抵是曾经受过的伤害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攫取着他的生命力量,房子就是很重要的支点。
就我所知道的,爷爷有三个儿子,大伯和二伯在结婚之后便早早就自建了房子搬离了出去,我们家是最后一个搬离出去的。其中,曾费劲心力搬出去过一段时间,后来不幸遇到那一年洪水泛滥,房屋倒塌,我侥幸存活了下来,这还是有赖于二伯母提醒。我睡在屋子靠里的一张床,床贴着墙。墙背后就是大山,农村的房子大多靠山而建,也有“靠山”之寓意。然后山塌了,直接砸下来,几乎在我出来的瞬间整面墙塌了下来。于是,房子没了再次搬回和爷爷奶奶一起住。
寄人篱下的滋味自然不好受。平素父亲和爷爷闹得最凶,这也就无形之中增加了诸多“导火索”。我母亲呢,她也不是个善茬,不能说她嫌贫爱富如何如何,总归是一些虚荣在所难免,关键是她比我父亲年龄相差还挺大的,年轻嘛,泼辣些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尤其是遇到“公公”如此不好相处,前有旧仇新怨,后有针锋相向,大吵大闹似乎也是正常。俗话说“爱屋及乌”,反过来似乎也一样。于是,所有的压力来到父亲这边,腹背受敌还是单面应敌,似乎不必想也能作出决定。建房子,各种负债,各种欠人情不说,但讲真的,那会儿爷爷还是有出面帮忙的,最起码是有出力的。但,也是这次出力导致了新仇旧恨。母亲因此落下终身残疾。因开盘挖山不规范,人为导致山塌了,刚好砸在母亲的脚上,自此母亲长年卧床,直至后来恢复也依旧留下“跛脚”。像是一根刺一般,不仅刺进身体,更是刺进心灵。
也是这不幸,也是这不易,加上这一下子似乎就变成了弱势群体,曾经一个傲娇的女人,好像一下子成了“废人”,变成了“庸妇”,更主要的是还要受“他人”施舍,一下子多了两个债主:父亲是养的债主,爷爷是欠的债主,关键还得各困各的,父亲滋生出“挟恩图报”之意,爷爷则无所亏欠之意。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人”。多半是如此,也就衍生了母亲的“理所当然”:不止你们,所有人都亏欠我的。越是如此,越是不可调和之矛盾。
好像也没什么好的可学了,那就都这样呗。我的辍学就是如此。更像是一笔交易:家务活全包以换取学校的开支,不听话就是气人,不懂事就是偷懒,学习不好就是没用,所有的问题都是别人的问题,也就是我的问题。真不愧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但讲真的,这话属实“歹毒”。多的是,“进了一家门才成为一家人”。
多年后,我理解了爷爷的用心,也明白了父亲的不知好歹,更知道母亲的身不由己,但施加于诸己的却是无从原谅。
爷爷赶父亲出门,诚然有意气之争,却也不能说是毫不用心。多年来我父亲的工资都是白瞎了,大多数的吃吃喝喝,美名其曰“热情好客”、“大方洒脱”,实际上一点正事不干。房子是被“逼”着建的,于是有了房子。若非如此,只怕一分钱没有事小,可怜居无定所啊!
这不是危言耸听。哪怕如今,虽算不得一贫如洗,但这么些年过去,家里的大宗家具还是我添置的,除此之外他几乎没添置过任何东西。母亲负责买一些日常用具,我负责家电。父亲呢,倒不能吃喝只顾自己,却也是大部分都是自己开销,买的也大多是我们不吃的,甚至这么些年还不知道我们忌口,更不知道我们爱吃什么。
这么些年来,也劝过,也吵过,甚至自己也吃过各种亏,依旧不长教训。摩托车醉驾多次,摩托车被缴多辆,罚款,拘留,受伤,依旧不改。钱还是乱花乱用,守不住。包括从我的学费开始,到妹妹的学费,每次都像是“讨债鬼”。巴不得一点责任不担,一分钱不花,最好是一点关系没有。从来不敢指望,也指望不了他。凡事一到他那儿就变得无限复杂化。
其实也理解,理解他的脆弱,理解他的为难,却还是不可原谅。
本就是那样一个人,都不过是施加于诸己,既被动,好像也无可奈何,毕竟没那勇气去真正对抗什么。对他来说,反而是处处是解脱。自暴自弃是如此,自怨自艾何尝不是?
所以,我常觉得自己没什么教养,常觉得自己需要人情世故的熏陶,也常觉得普通或正常或平凡亦是难能可贵,并非有意抬高,实则有心无力,我做不到啊。对于我做不到的我都敬佩,甚至愿意去发现它们的可贵之处。
然而,可能也恰恰是这样,导致自己和原生家庭的关系一直黏糊糊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父亲作为普通人而言其实都没什么可指摘的,他总不至于莫名其妙地对普通人胡说八道,也不至于动不动迁怒于普通人,当然,若是利益相关多半是胡搅蛮缠的角色了。然而,可能也就他吧,也就大多数是普通人,不计成本,不计得失,争一时之气,夺一事之利,花了大量时间心力,不管其它,只图心快。可如何心快呢?多半是不能的。
也就是这般,好像可以理解,好像应该原谅,好像他就只是这样……我是说,我和父亲的“父子关系”更像是“不正当关系”,就应该以“不正当关系”视之,最好是以普通关系视之。何谓普通关系?大概是听之任之由之去之。也就是说“去他妈的关系!老子不稀罕要之。”
我是说:“任何一件事情,你只要用神经病的思路去想,总能豁然开朗。”
毕竟,不是神经病,所以,不必介怀一时“神经”。别人骂我丑我不觉得被骂,别人夸我帅我也不心虚,总归是话让你说了,而我还是我。我是说,迟早得分离,何必计较几时分离,从他处寻欢,何妨他处无欢可寻,自娱自乐又何须如此浅薄、浮夸、荒诞。
是说啊,以前总想着一鸣惊人,总想着以报恩之情深义重,总想着以一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姿态去回报什么,但讲真的,应该能够很安然地对他人好,而不是所谓知恩图报地被裹挟似的表现自己的好,这需要一种纯然的、天性的、洒脱的、不羁的灵魂。
我对于不好的从来不感兴趣,但不妨碍我本身“不好”的事实,却也未必需要因此而自卑或自甘堕落,我是说,作为关系而论:好的关系是,好的一方面带来更多的好的感受,而不好的也可以彼此共同去面对,而不是说,好的可以省略,不好的就全成了对方的锅。
索性,我只负责我的好,不好的呢?总是存在的,但别影响我的好?若不然,也别怪我的好从来不眷顾你,任何人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