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是她吧？他暗自思忖。

“陆长安，你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如果是，你就娶了我！”沾满了泪水的女人的脸，在他的视线里不断放大。他随即感到一阵恶心，伸手把她推开。

“陆长安，你！”女人的嗓音猛然尖利。

“青青，我对你的真心，不是一张结婚证就可以衡量的。”他低低地说，眉头紧锁，心里却感到无聊。

“如果你有真心，怎么会连一张结婚证都不能给我？”陈青青的声音也低了。她低声说话的时候不多，一向喜欢提高音调，嗓门儿又大。起初陆长安偏喜欢她这样，因为她那股蛮横劲儿，有点狐假虎威的可爱。可时间久了，可爱没了，只剩下吵闹的可恨。陆长安虽然厌烦，可还不至于畏惧。他在心里管陈青青叫陈一级，是战斗力只有一级的意思。在陆长安的地下情人里，她的吵闹最不具有杀伤力。他深知她只会说狠话，外强中干，这样的人往往最容易被人挟制。

“我告诉你陆长安，你要是一直不娶我，我就跟你拼了！”陈青青哭着，把头倚靠在陆长安的胸膛。陆长安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她就哭得更大声了。情感外露，莽撞，毫无心计。绝对不可能是她。陆长安心里已经下了定论，缓缓吐出一口气。

上个星期，陆长安收到一封信。信封上没有注明寄信人，信的内容也很简单，端正的黑体小三号字体，就一段话：我已知道你对我的背叛，所幸我也背叛了你，你若再不悔改，那就等待接受给你的惩罚吧，唯一令我痛苦的是我还爱你。落款三个字：真心人。

陆长安希望这是一出荒诞的恶作剧。但理智告诉他应该不是。信封上写着详细地址与邮编，他的名字也端端正正地摆在上面。所以不用想了，这就是给他的。警告、威胁，还是危险即将到来的预言？陆长安陷入了不安与困惑之中，这几天来，他打起精神周旋在自己的秘密情人们之间，依次考虑，寄信人究竟是谁呢？

老实说，能够让陆长安畏惧的惩罚实在太多了。他埋头写作多年，也出版了几部小说，可是人气始终不见上升。直到最近两年，他被一位出版策划人发现，从此改头换面，以情感专家的身份出现，竟然一跃成为了网络红人。社交网络上处处流传着他对爱情与婚姻的独到见解，人人都在讨论着他煞有介事给出的恋爱忠告。如果这时候爆出他的情感污点，他的事业无异于会陷入全面垮台的局面。他的新书是否还能安全上市，上市之后会遭受多大的打击？他自己会经受怎样的口诛笔伐？仅仅是这样想想，就足以令他不寒而栗。

纵然他可以做到不把名利事业放在心上，他也还有其他的事情值得担心。比如他的妻子。没错，他有妻子。他们隐婚三年了。妻子许琳，著名企业家的女儿，精明干练，照顾他很周到。他们的婚姻一直没有对外公开，这也成为了他得以四处沾花惹草的条件之一。可他很清楚，依照妻子的脾气，一旦发现他的不忠，肯定会立即提出离婚。等到闹得人尽皆知，妻子的娘家脸面上也不会好看。陆长安不能让妻子离开自己，妻子能够保证他即便丢了工作也依然过着衣食不愁的生活，别人保证不了。就凭这，他心里把妻子分为许二级，级别比陈青青高。陈青青生气了闹一闹，他不放在眼里。如果妻子生气了，他一定要赶紧冲上去灭火。有人提醒过他，说他妻子是女强人，也许早找了眼线盯着他。所以他生怕妻子听到什么风吹草动，由此带来整个家庭的坍塌。

现在他来到机场，接回出差的妻子。他们亲热地拥抱了，他想要浪漫地吻妻子，妻子不好意思地推开了他。他小心地观察着妻子的脸色，她心情似乎很好，只是人看上去瘦了一些。妻子问他，这几天有没有按时吃饭？身体有没有不舒服？他笑着连连答应着，脑子飞速运转。如果妻子是寄信人，那么妻子能给他的最大的惩罚无异于离婚。可眼下看来一切都很正常，妻子一定还蒙在鼓里。想到这，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他吓得一声尖叫。

“怎么啦？我看你脸色不好，所以摸摸看你是不是发烧了。”妻子笑着嗔怪道，“啊，额头果然有点烫，你啊，还说自己没事。”

“别担心我。”他有些感动地看着妻子，“为了你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干嘛忽然说这种肉麻的话？”妻子有些难为情地笑了，这笑容真美。

这一路上陆长安思绪翻滚。他必须尽快摆脱那封信的阴影。在过去的几天里，他已经托人调查过其他几个跟他有染的年轻女孩，结果一无所获，几乎每个都不可能威胁他。而比较长期而亲密的关系里，不是妻子，不是那个只会哭哭闹闹的陈青青，还剩下一个无法判定，目前就成为了嫌疑最大的人选。是周小祯。陆长安心里“忽”地沉了下去。

周小祯是个插画师，也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文艺圈里的人聚会，陆长安与周小祯一见钟情。他当然隐瞒了已婚的事实，然而周小祯又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在周小祯那间小小的房子里，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很多愉快的时光，也一起做过不少放肆的事情。那些过去看来还很美好的回忆，如今想来全让陆长安感到一阵冷汗。可以说，如果陈青青是陈一级，妻子许琳是许二级，那么周小祯就是当之无愧的周三级。陆长安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周小祯在房间的角落里安装了摄像头，那么想要拿到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的证据就轻而易举！如今看来，她可能真的这样做了！再想想，那信封上的字迹，端庄工整，似乎也跟周小祯在画作上的签名有几分相像。再想想，那封信的落款，“真心人”，听起来文雅得很，的确像是热爱艺术的周小祯才写得出来。心跳加速了，陆长安感到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车开到家门口不到半个小时，他的汗水已经把衬衫打湿了。

这天送走了又去出差的妻子，陆长安来到了周小祯家里。把他迎进门，周小祯就继续躺回了床上。她向来不是很殷勤，今天显得尤其懒散。陆长安严肃地打量着她，两个人之间像是一下子就陷入了无故的僵局。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陆长安斟酌着说。他希望眼前这个女孩不要再同他耍什么花招了。他很喜欢她，很信任她，从来没想过她会从背后对他放冷箭。无疑，她利用了他的爱跟信任。尽管她的报复是有情可原的，但是他决不允许有人毁坏他现在的生活。

“你过来，我才能告诉你呀。”周小祯露出了调皮的笑容，轻轻朝着陆长安勾手。她笑起来还是那么美丽，而令他心动。只是如今他的心动里更觉得心酸了。

“你想要怎么惩罚我？”他颤抖着声音问。

“用我的真心惩罚你。”周小祯仍旧轻轻微笑着。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从她漂亮的嘴唇里说出来的动听的话，曾经让陆长安神魂颠倒，如今却只让他一阵阵冷汗。真心。真心人。一定就是她了。陆长安一步步向她走近。

“对我好点儿，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也许是以为他要吻她。周小祯轻轻闭上了眼睛，“永远也不会放过你。”

这究竟是一句调情的话，还是一句硬生生的暗示跟威胁？陆长安恨透了她对他打哑谜的这一套。他总也猜不透她，可他又爱她。对，爱她。这才是她攥住的最大的把柄，是他被威胁的最大软肋。

我并不知道该怎样悔改，因为生活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陆长安心里想。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麻绳。如果你想要惩罚我，那么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你永远闭嘴吧。他拿起绳子，从后向前，猛一下套住了周小祯的脖颈。从此以后你再不能威胁我了。他猛地用力勒紧，周小祯的喉咙发出一阵简短却极度痛苦的呜咽，接下来就是四肢的胡乱挣扎。对不起，对不起，唯一的痛苦是我还爱你，可我必须守护我现在的生活。陆长安咬紧牙关，冷汗一阵阵地冒出来，可他不松手，一次次地勒紧绳子。周小祯用力地抽搐了一阵，一下子瘫软下来，一动不动了。

陆长安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疲惫极了，也痛苦极了。可是他如释重负。被威胁的阴影烟消云散，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喜事。等他平静下来，理智地打扫干净了现场，并且伪造了入室抢劫的情况后，望着周小祯的尸体，陆长安忍不住哭了。他是爱着周小祯的，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要威胁他。陈青青说自己爱他爱得发疯，许琳说自己爱他爱到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只有这个周小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她的爱永远显得那么自然而美好。陆长安发誓他曾经动过念头，永远跟周小祯在一起的。而现在，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他悲伤地哭泣着，几次几乎要晕厥过去。

缅怀仪式已经结束，现在陆长安可以回家去了。他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才感到自己筋疲力尽。最近体力一天不如一天了，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忍不住抱怨。走进门，他看到一个黑影站在屋子里。妻子出差并不在家，眼前这个人会是谁？陆长安猛按了一阵开关，灯却不亮，一阵不安袭上心头。

“陆长安，你永远也不会娶我了，是吗？”陈青青的声音传来。

“青青，你怎么又开始纠结这件事了？”陆长安松了一口气，摸索着向前走去。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他。“我怎么可能不纠结？”陈青青喃喃地说，“你有自己的家，你有妻子，你还有别的情人，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没有啊，青青。”陆长安漫不经心地安抚着她，“你是唯一的，我最在乎的人是你。”

“不，不是。如果你在乎我的话，”陈青青的声音瞬间尖利，“那么我寄给你的信，你看到之后为什么还不知悔改！你为什么还不立刻离开其他的女人回到我身边？为什么？”

“你，寄给我的信？”好像一根刺，猛地刺入了他最脆弱的神经。陆长安浑身发抖，“青青，你寄给我的信？真心人是你？”

“除了我还有谁？我寄给你，我警告你，如果你不知悔改，就会受到惩罚！”陈青青发狂一般地高声尖笑着，“可是没用的！我知道你不会悔改，所以惩罚一开始就降临了！陆长安，你知道吗？惩罚早已经降临了！”

“小祯……小祯……”陆长安浑身冷汗。周小祯死去时痛苦而困惑的神情回旋在他的脑海里，令他痛不欲生。我的手沾满鲜血，而且是爱人的鲜血。陆长安这样痛苦地想着，跪在了地上，几乎没有听到周围的声音。

“我背叛了你，我跟一个陌生人在一起，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你。可是我发现我不能。离开他之后，我发现，我染上了艾滋病。”陈青青低声说，“我知道这一切后，决定报复你。既然我不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了，那么你也不能。”

“小祯……小祯……”陆长安仍旧在不住地发抖。他好像听见了陈青青说过的话，又好像没听见。他用一只手撑住地板，另一只手去摸索陈青青的所在。然而还没有摸到，就感到冰冷的硬物抵在了他的腹部。

陈青青继续诡异地笑着，“就算是现在，你嘴里居然还在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陆长安想要抢下陈青青手里的刀，然而他失败了。他们两个扭打在了一起。他掐住了陈青青的脖子，陈青青紧握着刀柄。

“我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自杀的药。”陈青青平静地说，“我说过我会跟你拼了的，记得吗？”模糊的黑暗中，他莫名看清了她凄惨的笑。之前她好像很少对着他笑，他总记得她的哭。原来她笑起来也很美。陆长安感觉自己没有力气了。随即他感到冰冷的刀尖刺进了他不住颤抖的身体。

“叮铃铃”电话铃响起来，转接到答录机模式。妻子许琳快活的声音传来，“老公，我怀孕了！刚刚检查出来的，好像就是近期的事情。我忍不住想要立刻告诉你！老公，我怀孕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