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曾在遗书中写道:“在我自觉自愿、完全清醒地与人生诀别之前,还有最后一项任务殛需我去履行,那就是衷心感谢这个奇妙的国度——巴西,她如此友善、好客地给我和我的工作以憩息的场所。我对这个国家的热爱与日俱增。与我操同一种语言的世界对我来说业已沉沦,我的精神故乡欧罗巴亦已自我毁灭,从此以后,我更愿意在此地重建我的生活。但是,一个年逾六旬的人再度重新开始是需要特殊力量的,而我的力量,却因常年无家可归、浪迹天涯而消耗殆尽。”
让我不禁深思,究竟是怎样的境地,能让一个满腹才华的天之骄子,走向如此绝望之地?
可能,于世人而言,茨威格选择与妻子在美好的国度双双自杀,是愚蠢,是惋惜。可是,于茨威格而言,那却是无可奈何之后的解脱。
我们生长在一个和平的年代,无法身体力行地去感知战争给人类家园,给人类心灵带来的迫害。
我们所能看到的,那些外表的伤疤,都只是暂时的。而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精神上残留的折磨,却是永久的。
那些悲,那些痛,那些无可奈何,茨威格都借以人物来抒发。就好像,他自己塑造的人物,便是他自己。他可以代替茨威格,去反抗,去战斗。
茨威格出生在奥地利一个富裕的犹太家庭,他的一生,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
第一次世界大战,毁灭了他的家园。第二次世界的大战,毁灭了他的心灵,给他带来了一生的痛。
哪怕是后来逃到巴西避难,受到这个国度的百般礼遇,可对于内心遭受煎熬残蚀、心系家园安危的他而言,内心终得不到一丝安宁。
他的一生,经历了太多。他是小说家、诗人、剧作家、传记作家。他曾弃笔从戎。随后,又重拾手中的笔,化作精神上的利剑,与法西斯作斗争,直到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刻。
这部《象棋的故事》,便是他生前所发表的最后一篇中篇小说。可以说,这就是他的遗作。
在这部小说中,茨威格用它细腻的笔端,描绘出了德国纳粹的奸猾狡诈,以及其残忍行为,给人们造成的心灵残害。而这种残害,就像是噬骨的毒瘤一样,一生相随,让人惨痛不已。
本文,浅意里看起来像是在写象棋,写象棋世界冠军,写象棋比赛。实则是贯以象棋之名,揭露茨威格与法西斯之间的生死战斗。一字一句,皆为其意。
一、情商智商双低的象棋世界冠军与残暴不仁的希特勒
米尔柯·琴多维奇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父亲是一个渔夫,后来,在一次出海时,不幸遇海难。米尔柯·琴多维奇被好心的神父收养,成为了一个有家可归的孩子。
米尔柯·琴多维奇从小性格孤僻,不喜言语,智商情商都低。哪怕是生活中,最简单的琐事,他都可以做到极致的“拖拉”。14岁时,他甚至还需靠手指来数数。
米尔柯·琴多维奇的早年生活中,无非就像一个小丑。在他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怪胎,是一个异类。可是上天给他关上一扇窗户的同时,自然也给他开了一扇门。
他虽百无一用,却并非一无是处。
神父平时常跟一位警察下象棋,有一次,神父因有事外出,警察便让米尔柯·琴多维奇代劳,陪他下完这一局棋。
就是这次偶然的邂逅,让神父发现了“儿子”特殊的天赋。他虽然智商情商都不高,像个傻子一样,但是,在象棋方面,他却有着惊人的才能。
后来,神父把他送到了临近的小城。让他去城中广场与下棋爱好者,乃至最好的棋手下棋。却没曾想,他打遍天下无敌手,不禁让大家,都开始赞叹他的象棋才能。
爱迪生说:“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米尔柯·琴多维奇也不例外。
后来,城里的老伯爵西姆奇茨决定出资赞助他,并由经纪人柯勒尔带他去维也纳参加象棋的专业培训,旨在把他培养成一位象棋高手。
正如王蒙在《集中时间和精力也是一种天才》中说:“在我看来,天才就是集中时间,集中精力。如能集中自己的时间与精力,全力做好一件事,而且是长期坚持不懈,一般都能做出不俗的成绩,表现出相当的才能来……所谓天才,常常在非专长方面表现得像是傻子........任何正常的人只要肯集中时间精力做好一两件事,都能显现出过人的才智,都可能叩响天才的大门。”
此情此景,描绘的也正是这位少年。
果不其然,这位看起来十分木讷的少年,不负众望。十七岁的时候,他已经取得各种锦标赛的奖杯;十八岁参加匈牙利全国象棋比赛,获得第一名;二十岁的时候,他成为了世界象棋冠军。
在象棋造诣方面,米尔柯·琴多维奇无疑是幸运的。这份技艺,带给他无上的荣耀和辉煌。但与此同时,也助长了他不可一世的气焰。
米尔柯·琴多维奇从少年时期的孤僻、内向,从一个弱者的形象,幡然转变成了一个成功人士。他的性格,也因此,得到了质的膨胀。
他开始自负、不可一世,他拥有了唯我独尊的自豪感,同时,也丧失了人性中最基本的美德。
人们除了佩服他的象棋技艺之外,对于他本人,却是嗤之以鼻。只要是他怪诞的言行,展露在众人眼中,那么,就必将成为众人嘲笑的噱头。
试想,如果米尔柯·琴多维奇平时待人谦和,哪怕他的行为再荒诞不经,人们也只会把它当作天才的小插曲,而不是作为笑料,对他指指点点。
其实,米尔柯·琴多维奇这个人物的设定,便是像极了希特勒的人设。
他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成功。却不知收敛,骄傲自负,置众生的幸福于不顾,竟做出了与人道相违背的举动。
希特勒的残暴不仁,与米尔柯·琴多维奇的高傲自负,在本质上,是一样的。这也将是他必将“失败”的根本原因。
二、被纳粹囚禁的B博士与饱受精神折磨的茨威格
本篇小说的第二位人物B博士,是另一位象棋大师。
B博士是一位律师事务所的法律咨询顾问,并且家族两代都在为皇室成员效力,为他们管理财产。
希特勒上台后,再次发动战争,血洗大地。法西斯为了逼迫B博士,说出财产的下落。把他关进了一间没有窗户,没有任何联络外界工具的房间。这样的环境,看起来是优待。其实,却正是纳粹分子最奸诈之处。
一个活生生的人,每天呆在一个几近静止的空间中。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沙发、脸盆、还有苍白如雪的墙。
整个房间,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就连窗外的风声、雨声,也听不见。
那就好比,将一个人置于一个巨大星球中,只你一个,处在浩瀚无垠的大地上,感受着如同死亡一般的寂静。
在这样的环境下,B博士如果不做些什么去与时间相对抗。那么,他最终只能与静止的时间一样,归于沉寂。
“思想是不受控制的,没有形状没有实体,但它需要一个能让它集中起来的东西,否则它们就会四处游荡,毫无意义地到处乱闯,总有一天它们会因为空虚和寂寞而变得疯狂起来。”
他要么因无法忍受痛苦而向法西斯妥协,要么最终疯狂。正如莎士比亚的两难抉择:“TO BE OR NOT TO BE ”。他选择了后者。
于是,他开始朗诵诗、背儿歌、背法典条文、演算算术等,他把一切所能想到的,用来打发时间的事,做了一遍又一遍。
渐渐地,他无事可做,整个人几近疯狂。他知道,再不做点什么,他就快要妥协了。
他的灵魂,几近荒芜。
四个月后,在一个偶然的契机下,他终于有幸偷到了一本象棋棋谱。
万般无奈之下,他还是决定用这本,自己并不喜爱的棋谱,来打发他所有的时间。
在前三个月时间里,他每天下4盘棋,上午2盘,下午2盘,晚上复习棋局。他把整本书150盘棋,都融会贯通于自己脑中。
渐渐地,下棋变成了他的爱好,是他打发时间最好的手段。
可是,当他把这150盘棋中的每一盘,都下过二三十次过后,他的思想,又渐渐归于虚无。因为,这些棋局于他而言,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产物。熟悉到,那就像是一杯白开水,让人泛不起丝毫兴趣。
正如乔治·奥威尔的《1984》中所表达的:“想要不被洗脑,就先让自己精神分裂吧。”
于是,为了与漫长的时间做争斗,他发明了“左右脑互弈法”。这种下棋手法,就好比,他的大脑中,必须要有两个相对立的思想独立并存,一个执白子,一个执黑子,互不相让,你争我夺,直到你死我活方罢休。
就像金庸笔下的人物,周伯通所创造出来的“左右手互博术”一样,左手与右手打架,并且还要保证两只手的招式互不相同,见招拆招。这样的难度,可想而知。
B博士说:“他下棋的乐趣变成了下棋的欲望,下棋的欲望又变成了一种强制,一种癖好,一种疯狂的愤怒。”
在左右脑强烈的争斗中,他的思想,出现了严重的分裂。他的情绪,也因下棋而备受感染。他染上了“象棋病”。一种只要他一碰象棋,就会导致他出现精神分裂的症状。
试想,一个正常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精神上该遭受怎样的摧残,才会落下这样一个毛病?
其实,作者茨威格在描绘B博士时,也正是在描绘他自己。
1933年,希特勒上台,茨威格于次年被驱逐出故乡,移居英国,开始流亡生活。
茨威格曾在自传《昨日的世界中》对流亡生活,有详细的描述:“在旅馆的房间里,我手头没有我的书、没有笔记、没有朋友们的信件。我也无法在任何地方获得任何讯息,因为在世界各地,各个国家之间的通邮都停止了,或者因为检查而受到阻隔。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得那么与世隔绝。”
茨威格是真真切切体验过这种生活的。
茨威格从抗战初期,坚持人道主义,坚定反战。再到后来,心力交瘁,无力应战。皆因饱受法西斯的残害导致。以至于,晚年的茨威格被逼上了绝境。
而本书中的主人公B博士,却在故事的结尾,在好心人“我”的提醒下,毅然决然放弃了象棋博弈。从此,得到了一个较好的归宿。尽管,与此同时,精神分裂症将伴随他的一生。但是,只要他不碰象棋,它便不会再发作。
作者茨威格为人物B博士,塑造了这样一个圆满的结局。也正是因为作者,想把心中那份美好的希冀,存留在小说中。那份在现实中,无法达成的愿望。
他渴望和平,他渴望美好的明天。
哪怕,是饱受折腾的B博士,哪怕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他也希望他能拥有一个安稳的生活。
就像他内心所希冀的那样,他希望他的家园欧洲,能回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万事太平的黄金时代”。尽管,那是他,只能留存在小说中的美好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