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好久没染头发了，错杂的褪色的白灰粽的色调显得苍老了许多，肩膀也弯了不少。
爸爸的头发也有点乱，明天就给他剪。
凌晨的航班把我一早就带回了故乡的家。
妈妈给我开的门，一进家门，爸爸在餐桌上正在写字，妈妈写的，他在抄。爸爸看见我的眼神，似乎只是看见我早上出门去买了早点回来一样平静，害的我把走过去抱抱他的冲动咽了下去。
我想起来，我自带的那种看似的冷漠的距离感，就是从这儿来的。
在桌前坐下来，妈妈跟我说爸爸哪几个字他现在学会用左手写了，比如自己名字，他老家的名字，还有其他字爸爸还是记不住。妈妈一边跟我说着，一边接过爸爸的本，给他写下一句范例，比如爸爸大学的系的名字，班级的名字。
爸爸似乎对于妈妈说他记不住字也不在意。
妈妈说爸爸很久没下楼了，我一直有些担心，但是身在远方也帮不上什么。所以早上看天气没下雨，就跟爸爸说下楼走走吧。爸爸摆手，妈妈在边上诉说他每次不肯下楼的种种。我微笑着坚持，爸爸继续摆手。最后我还是扶着爸爸来到门外，站在台阶上，爸爸很犹豫，我和妈妈扶着他，最后他下定决心往下迈的时候，表情却无比痛苦，那第一个台阶最终没有迈下去，我才意识到他的肌肉太久没有承受这样的运动，完全做不到了。我内心有深深的失败感。
在家里，妈妈愿意跟我说话，虽然我的话跟不会说话的爸爸比，似乎也没有多几句。午饭的时候，妈妈仔细的跟我说那份煎草鱼是哪个阿姨介绍的做法，带着她在哪家店买的。这半年保姆如走马灯一样来了走走了换，诸如此类，我就认真听着。
爸爸喜欢吃妈妈做的白菜豆腐，把菜盘子里面剩下的都吃干净了。
午饭后爸爸去睡觉，妈妈带我去给爸爸买冬天的羽绒衣羽绒裤。
回来后我也睡了长长的午觉，听见妈妈让爸爸起来，给他做康复按摩。然后就听见爸爸发出声音，妈妈问他要干什么，猜了很多次都猜不对，爸爸就一直咿呀。是叫儿子来给你按摩吗？不是。是要去看儿子吗？不是？是叫儿子起床吗？不是。……猜了很多次之后，妈妈猜，是把儿子的屋子关上门吗？这次估计爸爸点头了。
爸爸是怕吵到我睡觉。
后来我起来给他按摩，给他弄了一个超低的容易台阶（三厘米），和妈妈让他练习上下，他摇着头不高兴的配合我们上下了五次。他抬腿的能力和腿部力量真的退步了好多。
晚饭我和妈妈做西葫芦锅塌子，蒸稀饭。爸爸在客厅沙发眺望冒着气的电饭煲，又开始发出咿呀的声音。我让妈妈过来看，妈妈说好像电饭煲的盖没盖严，但是怎么也弄不对，这个时候爸爸开始急躁大喊，我听着有点烦，妈妈笑着让他不要着急。我惊讶于妈妈的耐心。后来我帮妈妈重新盖好，爸爸又安静了，我笑着去抱他的头，说他干嘛这么着急，他似乎有点羞涩。
妈妈说有的保姆不理解他的急躁，以为是嫌她们干活不利索，妈妈说爸爸只有在别人不理解他的咿呀的时候才会着急。
我给爸爸用手机接音箱放老歌，爸爸朝音箱的方向奇怪的看过去，我以为他不喜欢那音乐，后来猜到他是奇怪哪里来的音乐，我告诉他，是手机放的，爸爸这才释怀的垂下眼神。
晚饭的时候，妈妈仔细的告诉我黑木耳和秋葵怎么凉拌，然后还有洋葱她喜欢蘸酱生吃，然后有的保姆跟她学了用蚝油做凉拌秋葵的做法说要回家自己试。
我刷完晚饭的碗，听见姨和妈妈在视频电话了。我邀请爸爸下象棋，爸爸摇头，我坚持。开始摆棋子的时候，爸爸就有笑容了。
有些规则爸爸记不清了，我也不纠正他。爸爸下得特别保守，能吃的棋子也不记得吃，我只好耐心的陪他，不像对弈，倒更像散步，有几次爸爸用车走日字吃了我的棋子，还有不隔着棋子就直接用炮吃我的棋子，还有一次更过分的是拿着我的一个棋子吃了我的另一个棋子，每次拿我的子的时候，他都特别小心翼翼的看着我，有一种做坏事的似笑非笑。就这样，他终于快将我的军了，然后他看见胜利在望，兴奋的一直咯咯咯的乐，一直乐到我告诉他，你赢了！妈妈好奇爸爸今天怎么这么兴奋。
我喜欢看他笑的那些瞬间。
爸爸不太会走路了，话也不会说了。但是他还偶尔能露出笑容，还会关心我们，还会帮妈妈关注电器和门窗。和他以前一样，他希望不给别人带来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