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大雨淙淙,教室里久违的全员集结,多数人望着窗外,魏苓坐在门边,翘着二郎腿,凉风吹得她长发一起一落。黑板上刻着一个“1”,闪闪发亮。
“你说说这雨哈,还真是会下。”魏苓指指外面,又转过头看我们,“你们是不想整出师大会呢?”
“想啊老师,我们要听高一高二给我们加油!”吕高喊。
“想有麽用呢,这么大雨。”魏苓笑,手臂一挥,“吕北林,出去对着那边吼两嗓子,让你的一群小妹妹都来给你加油。”
笑声鼎沸。“不行啊老师,我不噶什叫我的小妹妹淋雨。”
魏苓瞥一眼吕,换个姿势,仍旧朝着门外,雨声又清晰起来,一阵无话。
“其实也就走那么个形势,开不开有莫用呢,往年年年开也没见他们考多好。”
广播杂进雨中,“请高三各班班主任老师马上到四楼会议室开会。”
“终于来了,”魏苓起身,“我去看看王国涛怎么说,你们不许吵吵。”
大家终于竟不约而同守着雨,造出这一场战争前奏。
少倾魏苓来了,“王国涛说雨不停的话就让高一高二打伞从楼梯口排到校门给你们践行,个比亚的,真能想个招。”
她两手撑着讲台,“不用,你们等着看吧,下午肯定放晴,我说的。”
“第一节地理,今天就上前六节,每科一节,这是你们高中生涯最后的几节课了,都给我好好整着,”她顿了顿,摇头,“不,都给你们自己好好整着,听听这帮老师掏心窝子的话。”
魏苓和地理老师严迪换场,地理老师在过道里慢慢的走,慢慢的说,时而是普通话,时而又串进衡海话。
“我们一起走过了许多的日子,你们很辛苦,我也很辛苦。这些日子有笑有泪,有苦有甜,我愿意回首这段日子,因为你们给我力量,我也给你们鼓励,我们才好不容易一路走来。”
“艾玛,这煽情话说不了两句,我怎么跟着开始像要掉泪了呢。”声音从后排传来,伴着许多抽纸的声响,伴着一些笑声。
“哪都不许哭哈,有麽好哭的,来,吕北林,给大家唱个歌,都收一下情绪!”
“唱个啥老师。”吕一挥手,像敬礼,眉宇是英气。
“唱个能鼓舞士气、凝聚力量的,要不大家都在这抹眼泪像个麽样儿呢。”
滚过几个雷,风狂雨骤。
“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流着汗水默默辛苦的工作。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漠,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几个男生都扯了嗓子放声唱,女生也渐渐唱起笑起,声阵浩浩,和暴雨相抗。
下午的天没有像魏苓预定的放晴,细雨在风里乱滚,千里灰云瀚如大漠。
第六节到了政治,魏苓早早就来了,一直趴在走廊上看雨,打了铃,她靠着门框,“今天不搞大会了,高一高二给你们排长道送行。”
“这节课你们想弄么,咱聊点儿啥。要说什么煽情道别的咋不会说,你们要想听让肖越写几句我念给你们听。”
“也没人给个回应啥的,来,隋羽,这节你想聊点啥。”
“咱们谈人生吧老师。”话音带笑。
“谈个鸟蛋人生,有麽好谈的,换一个,从谣,你说。”
“讲讲往届的风流人物啥的。”
魏苓摸了摸下巴,“好讲的上课都给你们灌输的差不多了,现在要我集中讲我也没啥能讲起劲儿的呀,不行,肖越,你出个主意。”
“咱们表白吧!”
“好,老师,我赞成!”吕高喊,带着几个男生把冷锅转眼煮沸。
魏苓咧起嘴,“好个屁,大战前哪能整刺激性这么强的项目,不行,得稳趁着,要表白的都给我等八号晚上,这两天你都悄悄夹着,三年都他妈憋过来了,你还差这两天儿的麽。”
“同桌。”
我回过头,望见王娴,银甲如裙,她身段在马背上挺立,我扬起嘴角,昂起头,提起枪,寒光勾出一道月牙儿。拽起马缰,长嘶激越,马蹄四起,泥花一地。
她扯下发髻,长发一散而开,卷动雨丝傲然飘舞。
她也笑,拍我,“你紧张个屁!”
我小声,“我他妈以为你要跟我表白呢。”
“着啥急,魏苓不说了等考完的嘛。”一抹狡黠。
我伸出手,“行,那我提前答应你。”
王娴打我手一下,“滚。”
“我刚才要说啥来着,给忘了。”
“我当年上考场,穿双俺妈给买的小白鞋,骑着车就去了。咱们现在不一样了,看这气势,这阵势,全城高考,警车开道,你们这两天全是要员,”魏苓把椅子搬讲台上安坐,“你们肯定都比我强,我狗屁不是才来这儿教上你们,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你们牛逼的有能耐的都出去,别过两年俺儿上高中俺再来听你们开家长会。”
“对对,你今晚上晚自习不。”
“不上,家去歇着。”
“我也家去,回去上秋信聊天哈。”
“嗯。”
“之前那个榴莲泡芙在哪买的,我今晚想吃。”
“是振扬用秋信直接跟人家订的,我也不知道店在哪场。”
“我想吃同桌。”
“那我一会让振扬订哈,咱俩一人一盒是不够,一盒四个。”
“我要两盒,给我爸我妈尝尝。”
“几好个孝顺,那我也两盒,咱俩一共四盒。”
“好!一盒多少钱同桌。”
“当我请你啦。”
王娴拍我笑,“那等考完请你喝奶茶。”
打铃了,魏苓讲完了故事不再说话,没人再说话。一次漫长悠扬的铃声,伴着最后音符远走,电吉他亢歌而起,在鼓点里欢愉阔步,广播放起了《我相信》。
我起身,我们一个个起身,魏苓起身,一指远天——“出发!”
伞阵从楼梯口通向校门,有人冒雨,有人撑伞,他们一齐昂头仰望,东方是一面人墙,深蓝与橙黄,有人浅笑,有人肃穆,都很高大。
百米长街,仿佛隔断了风雨,我们从中间走过,许多伞蓬拢过来,许多飘洒期待的神采,我们不住点头,攥拳微笑拥抱那些神采。
“吕北林,喊两嗓子!”魏苓的声音从队尾抛起。
“高三牛逼!”无数拳头浪潮涌起,“高三牛逼!”
风吹落叶扫过海滨北路,大巴首尾相接分列两岸,宛如长城,交警的长雨衣迎风而起,她在路中朝我们敬礼,接着打禁止通行阻断车流,南北排起两条长龙,注视我们横渡。
路面坦荡,睁眼时会过车龙头司机的目光,我听见周遭热切的交谈,闭眼时风吹雨丝刮在我脸上。
到了车前,唐突然想起什么,朝魏苓张开双臂,“老师,之前不是说过上车前抱一个的,来来。”
魏苓摆手,“着啥急,今儿还没上战场呢,明早再明早再,赶紧上去。”
男生挨着坐了后排,透过车窗望见路对,弟弟妹妹们拥满在校门前,最前排拉开满是我们签名的横幅,“十二载卧薪尝胆欲酬壮志 三个月秣马厉兵誓闯雄关”。
车开了,他们高高挥手向我们道别,像我们曾经一样,我们也趴在窗前不停挥手,像他们过去一样。
车队前两辆警车开路,与交管协作开出一路绿灯,龙驰于野,一路向南。
过眼的海滨草地阴雨中绿的葱茏,黄衣的环卫大爷间或掠过一抹鲜明,海雾蒙蒙,海鸥隐现滑翔,远岛勾着模糊的轮廓。
七十三
考场在四楼靠窗,放眼就是对面双子星高楼和上海路的路面四平八稳,火车站的钟楼涂在画纸角落,我看得入迷。
出考场正好碰见王娴从五楼下来,“咋样同桌。”
“啥咋样,没感觉啊。”
“你觉得咋样。”
“不错,很适合考试啊,靠窗风景超棒。”
我托起一只泡芙,王娴也托起一只,我俩相视开怀。
“fighting!”
泡芙撞到一处,奶油在内心荡漾,一口下去,迷人的甜美气息荡气回肠。
我俩对了对拳,我背起空书包率先出门,于和宫靠在栏杆上扯皮,我把榴莲泡芙递到他俩眼前,“贼好吃,冷藏过的!”
瞥一眼23班教室,近半空椅,“卧槽,你们班今晚还有人上晚自习吗。”
“他妈的最少有二十个请假的,丁倪一律准假。”
“哇太香了!”
“你们班呢。”
“没几个人走,魏苓不放人,还好我比较吊。”
到了楼梯口,于准备撑伞,我伸手捞了一把,“哎不用打伞,没雨根本。”
我们仨并肩走进操场的大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