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

早晨,揭开黑色盖子时,鸟笼里异常安静。

小麻雀瘫在笼底,长长的羽翅耷拉着,铺散着,头贴着沙子,眼睛紧闭。

小麻雀死了!我心底腾起一股怒气,狠狠地瞅向元凶。那个不可一世的小霸王呢,背靠着笼子一侧凹进去的圆弧,挨着可怜的小麻雀,此刻,居然把头勾转,埋到背上深绿色的、蓬起来的羽毛中,瑟瑟发抖。这家伙,是被同类的死吓到了,还是为自己的恶行造成的恶果羞愧了?装得可真像!

昨晚,它一直不依不饶地啄小麻雀。晚饭前后那段长长的时间,鸟笼里闹得不可开交,小麻的惨叫声,小珍珠的叫骂声,不绝于耳。自从,笼子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小珍珠平静惬意的生活彻底被打破了。据张先生说,他在办公室看到两只飞不出去的麻雀,就猛跑一阵,把麻雀追到跑不动了,手到鸟来,装在小盒子里带回家给小姑娘当宠物玩。且不去想一个中年老男人左扑右抓疯追两只小鸟有多滑稽,单是小小的笼子里多出两只鸟儿,就够让人心烦了。本来,小珍珠每天早起肆无忌惮地叫出屋内外声声嘹亮,有声音尤其是音乐时拼命地应和一阵,直叫得尾巴一起一伏,全身抖动。现在,空间一下子拥挤了,两只麻雀还不自量力,拼命想要冲出笼子。一只上上下下乱扑腾,一只伏在地上好像总在偷吃小米。小珍珠的小心脏不平衡了,它站在笼中那根光滑的、专属的木棍上,居高临下,冷冷地观察一阵,明白了一个道理: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自己干,靠天,靠地,靠主人,不算好鹦鹉。于是,它开始行动了。追上那只妄想着逃跑的麻雀,狠狠地啄上一口,顺便给那只匍匐不动的蹬上一脚。然后,跳上木棍,左顾右盼,审时度势,察言观色。没有威胁,继续重复上述动作。

笼子里的热闹,让小姑娘兴奋不已。她急切地凑到我跟前,商量着要给两只小麻雀取名字:“妈妈,我准备给那只不喜欢动的取名叫静静,你说,那一只叫什么?”我埋头吃饭,懒得搭理她:“那就叫闹闹呗。”“多不好听呀。”“咋不好听?一静一闹,正好一对。”后来,她取了个小什么的名字,还没等我记住,那只安静的就一命呜呼了。

那天下班回到家,小姑娘告诉我,静静本来就有伤,可能是被疯追时脑袋撞在窗玻璃上了,又被那两只不省事的左一脚右一嘴,躺着也中枪。剩下小珍珠和那只小什么,似乎相安无事了半天时间,争斗继续上演。

周末,儿子放学回家,惊呼:“哪儿来的小麻雀?”小姑娘赶紧跑过去,把前前后后给哥哥讲了一遍。傍晚上灯时,两只鸟又厮杀起来。那只小什么时时惨叫几声。小珍珠的嘴巴可是相当厉害的,弯弯的,又硬又尖,常常作为它攀援笼子的工具;晚上静下来时,总听见它在磨嘴霍霍向笼子。这张小红嘴,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一嘴下去,小麻雀的羽毛至少掉一根。儿子的学习桌挨着放鸟笼的电视柜,对这恃强凌弱的场面很看不惯,提出要把小麻雀放了。张先生说,弱肉强食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要活下去,就得强大自己。儿子不做声了,我本来跟儿子一样的心有悲悯,现在看到小麻雀被做了教材,为教育献身,也算居功甚伟,干脆闭嘴吧。一听见小麻雀惨叫,小姑娘总是赶紧跑过去教训小珍珠几句,站到笼子旁盯着小珍珠。但是一走开,战争又开始了。我忙得不可开交,顺手把一根长长的野鸡翎羽插进笼子里,在两只鸟之间隔出楚河汉界。小珍珠没见过这东西,眨巴着眼睛呆住了。安静一段时间后,两根野鸡翎也没用了。

昨晚的争斗,似乎异常激烈。小姑娘不停地离开餐桌,跑到鸟笼边劝架,又怕爸爸批评吃饭不专心,再赶紧跑回餐桌。如是者再三。张先生也需“嘘嘘”地制止,屋内的惨叫声才稍有中断。儿子一边吃饭,一边愤愤地说,我早说过把麻雀放了,偏不听。小麻雀也是生命啊。没有一点同情心,哼!我心里也戚戚然,看起来,儿子随我,没有杀伐决断的果断和狠心。后来,闹得实在不可制止了,我想到一个办法,干脆早点用黑布盖上,让夜晚早点来临,两只鸟睡了不就没战争了?此举得到空前赞美。果然,笼子没有了动静,屋子安静下来了。儿子低声嘀咕一声,明天早上起来,小麻雀不会死了吧?张先生平静地说麻雀很坚强的。我假装没听见,到余秋雨的文字中寻找慰藉。

小麻雀果然死了。我看着把头埋进羽毛的小珍珠,忍不住拿野鸡毛戳了它一下。它跳到木棍上,眼睛睁开,又闭上。白色的眼睑,像窗帘,拉开,合上。头又勾转到背上埋起来了。小姑娘跟爸爸从外边回来,我告诉他们情况。张先生拉开鸟笼,把死鸟扔进垃圾桶。然后,陪小姑娘一起到楼下,换了笼底托盘里的沙子,就忙自己的去了。

小珍珠一直在发抖。我的怒气变成了担忧。是天太冷了吗?这样的温度,还没有开空调的必要啊。小姑娘说,用布盖住它吧。我虽然觉得薄薄的布不起多大作用,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天气阴沉着,雾气很重,太阳一时半会没有出来的意思。

小姑娘急着上街买玩具。我们盖了笼子,出门了。转了两家鞋店,给小姑娘买了一双香芋粉的小棉靴,加20块钱换购一个保温壶,再买一套小马宝莉玩具。回到家,已经11点多了。阳光终于冲破雾霾,照到客厅里来了。我揭开笼子,小珍珠直挺挺地倒在沙子上!褐色的脑袋,红红的嘴巴,腹部油绿绿,脖颈处红艳艳毛茸茸,如一个鸟标本,似乎从来就是这样。瞬间,时光停滞了。光线强烈的刺眼。

轻轻地,我对小姑娘说,小珍珠死了。正玩小马宝莉的她,跑过来看了一会儿,说,我真想摸摸它的羽毛。我打开笼子,用野鸡羽毛轻轻托起小珍珠。她伸出手,摸了摸它鲜艳的、柔软的羽毛,叹了口气,又玩去了。

我不敢看鸟笼,不想清理,也不能流露出悲伤。我埋头整理自己那节糟糕透顶的课。小姑娘埋头玩自己的小马宝莉。客厅里安静极了。

小珍珠死了。这只小美人鹦鹉,五一劳动节时从沙澧河畔来到我们家,12月8日,大雪节令后的周日,死掉了。

可是,为什么呢?它前一晚曾那么凶猛地战斗,那么激烈地追逐,那么执拗地争取自己的利益?

战斗,伤人,更伤己啊。

两只小麻雀不一定是因小珍珠而死,可小珍珠千真万确因小麻雀而亡。

悲伤莫名。悲伤难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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