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一定年岁,难免有些事情不愿再提,或者有些人不愿再见。
————《东邪西毒》
霍去病是一个传奇,当他成为威震全军的冠军侯时才十八岁,想想我十八岁的时候还在戏谑说以后去网吧就不需要借身份证,未免惭愧。二十二岁时燕然勒功、封狼居胥,完成了之后历代武人的终极梦想,而现在的大多数人还觉得自己是个宝宝,便更是有趣了。
曾经有人非常喜欢提起霍去病,说他少年英勇刚毅狠绝威震天下,还有人说自己喜欢拓跋焘,说他斜倚青石慵懒闲散儒雅风流,每每作花痴垂涎状,顺便用眼角余光鄙视一下周围的异性。那原也寻常,只是未免失之浅薄。
“去病为人少言不泻,有气敢往。”那是一个寻常沉默但一旦有事便果决迅速的男人,换而言之,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定有着庞大而灼热的力量在支撑着他。霍去病十八岁带着八百骑斩获二千余人,勇武之名震动天下,获封冠军侯,那是他荣耀的开端,随后高歌猛进直到武人的巅峰,而在那之前呢?在他十七岁之前,他是如何成为这样一个人。
那年平阳公主府里添了一个男丁,他就是霍去病,但他并不是王子王孙,甚至于在很多年里他没有爸爸。平阳公主府的女奴卫少儿与平阳县小吏霍仲孺私通生下了霍去病,但是霍仲孺不敢承认自己与公主女奴私通,也就不敢承认那么一个儿子。想想当年计划生育抓得严的时候,那些个乡里镇里的小职员乃至老师都会把二胎寄养在亲戚家,那么霍仲孺的行为也就不是不可理解了。而他那从人性自私的角度可以理解的行为直接导致了一个严重的后果,使得霍去病有一个艰难的童年。
当然,史书中对于那之前的十七年一笔带过,所有笔墨都在展示那个男人的荣耀与传奇。他带着大汉健儿横扫天下,大汉的威名千古以后犹然响彻云霄,异族听到他的名字而唱起哀哀的歌:“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不世的功勋,荣耀声名与地位,那是江南笔下的男主啊,他庞大的力量来自于他深沉的不甘与愤怒。
霍去病小时候大概是住在平阳公主府的,他的名字寄托着他的母亲平凡而朴素的美好希冀,希望你这一辈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那也就够了。后来功成名就的霍去病二十四岁而亡,想想以武功震动天下的西楚霸王二十四岁才开始踏入江湖,命数之中,每一个人都只是微小的浪花。小霍去病住在公主府,他的父亲不敢承认他是自己的儿子,他的母亲只是公主的女奴,他后来名动天下的舅舅提起自己一生的愿景时说:“人奴之生,得毋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我只是人家奴仆所生的,这一辈子能够不被打骂也就不错了,哪里敢去想封够的事情呢!霍去病的童年时光,想来没有少过打骂,冷眼与嫌弃,他是一个果决狠厉的人,很多次都会与人去打架,而打架以后会遭受更多的训斥。于是他渐渐变成了一个少言沉默的人,所有不甘与愤怒藏在心底发酵,沉默地面对着一切,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月光如水,而他的眼睛幽深如星。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孤独地长大,孤独地死去,或者遇到一个盈盈如水的女孩但因为身份悬殊而看着她嫁给他人,然后孤独地死去。
但当时的大环境下,或者说国际形势决定了少年霍去病的心气,当时的大汉帝国在国际环境里被欺辱已久,历代的皇帝大臣百姓都憋着一口气。想当年,汉高祖被困于白马,如果不是很软很低地求了一通许下金银美女,当时就在那儿挂了。后来又不停地送公主去和亲,单于说我看你们那皇后长得不错正好给我侍寝,皇后陪笑说您可真会开玩笑,我都老女人了哪里还有什么姿色便叫那些年轻的姑娘陪您吧,又是金银美女。皇帝很不爽,大臣很不爽,平民老百姓也很不爽,但是打不过,不爽都得憋着。等到汉武帝的时候,他爷爷他爸已经给他打下了很大一份家业,他盘算一下兵力上似乎有些差距,但那不要紧,他征发全国之人力物力,目的不是要打败匈奴,而是尽灭其族。当然在征发人力物力的过程中,顺便欺负一下穷人也是不可避免的,比如说犯罪的都得到前线去打仗,那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赘婿也都得上前线,那就纯粹是欺负穷人了。
当时国际形势如火如荼,经常有大战发生,而几乎每一战都会有人封侯(所以说李广难封是很不正常的现象),那些有着远大抱负的青年少年壮年都投身其中,霍去病自然也不例外。如无意外,他会从小兵干起,一点点的积累军功,伍长百夫长千夫长,如果运气足够好没有在那些百死一生的战争中挂掉的话,他会获得荣耀声名地位。但是意外出现了,他姨娘当了皇后,他舅舅当了将军,于是他不需要从小兵开始一点点地积累军功,他一开始跟着舅舅出去打仗。老舅拔了八百人给他说你自由活动吧,打打酱油看看风景挺好的。他带着那八百人直冲单于老巢,斩首二千余,单于的祖父叔父什么的全被俘了。于是霍去病名动天下,封冠军侯。再后来燕然勒功,再后来二十四而薨,他的一生停留在了那个燕然勒功的青年,没有英雄迟暮发成雪的悲凉,大概可以算是一种幸运吧。后世的人们提起他,总是带着景仰向往的神情说勇冠三军说燕然勒功说封狼居胥说匈奴已灭,而再后世的女孩提起他,总是眼冒星星地说他很帅很帅。
而在我心中,霍去病是那个暗夜里的少年,所有的屈辱荣耀尽皆远去,夜凉如水,星辰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