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父母和子女的爱是一场渐行渐远的离别,终有一天,子女会在父母的注视之下离开。只是这样一种离别是与离家出走不同的离别。离家出走,是在双方没有达成一致认识情况下的悄然离开,可能是有某特殊的情况、或许有难言之隐、或有愤怒与怨言的情绪;我都记不清那是十六岁或是十七岁,也记不清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
可以确定,那是一个生命觉醒的阶段。我从在此之前的“睡着”状态里醒来,不愿再像一个没有自主性的木偶一般活在家人、亲朋好友的意识里。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个时候,已经是高中,住在外婆或是姨娘家。可是妈妈依然还是一言不合一巴掌打过来,这使我无法接受。
从小和妈妈一起长大,单亲家庭的我,对母亲有很深的依恋情感。周围人群也常常或明或暗,反复表达妈妈为我辛劳付出——要努力学习、听话,长大报答妈妈,这些都加强我对妈妈的亏欠感情。我在与妈妈的关系中总是习惯讨好、付出,对于妈妈有时甚至无礼的打骂与责罚也逆来顺受,习以为常。直到进入高中,每个月才见妈妈一面,似乎有些脱离她的掌控,才使我的自我意识有了机会生长。
如果说在过去,我是真的没有努力学习报答母亲,可是进入高中以后可是拼了全力。却因为没有得到妈妈的认可而失望至极。加上这个时候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在与同学的比较中,发现他们的父母对他们的爱却是我几乎从未得到过的,因为有了比较或许也种下了反抗的种子。我开始拒绝她的打骂、责罚。甚至当她伸手打我的时候,会用手臂去挡;当她用腿踢我的时候,也会用腿踢回去对抗。可做这些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痛苦,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关系,于是有一天,或许也是有了碰撞,我就只好选择逃离。
火车坐到南昌火车站,也就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第一步是要生活下去,就随便找了家餐饮店,问了是否包吃住,什么也没想就开始上班了。我去的时候好像刚好是春节春运的时候,客人很多,我们既要给客人呈送餐品,也需要协助厨房择菜、洗菜、搬东西。印象比较深的是第一天工作结束,我来到集体宿舍,对于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我,可以说是彻底惊呆了。一群小伙伴,都谁在感觉并不是很干燥的地上,打着地铺,被子里是一股难闻的味道,第一天没有睡着的我,好像第二天就换了一家,换了一家主要做早餐的店,和店里一位比我稍大几岁的姐姐住在一起。那样的话还算是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后来好像也给妈妈电话报了平安,不然的话,她也没有什么机会和我联系。
再后来,是在家乡的火车站和妈妈拥抱,那一个拥抱也是印象深刻、永生难忘的。
我的母亲总是在自己对我本能的爱,和周围人的言论以及各种复杂的情绪与情感里摇摆不定,使得最后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完全放弃和她生命的连接。那段时光虽然有些表面的自由和快乐,但实际上,因为生命力缺乏能够交流的伙伴、缺乏对自己内在自信的开启,而觉得日子清甜而漫长。清甜的是我终于脱离了熟悉到感觉缺乏热情和新意的人群与生活,漫长的是我不知道这样孤单的日子要过多久。
我常常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去处理和母亲的关系,她常常会掉入到对我漠不关心,以至于是完全忽视我内心感受的状态里。使我最后,终于把自己的生活看作是宇宙间的独立体。在我三十岁之后的某一天,我在独居的城市南昌,在我住所附近的青山湖畔,想起我的父亲、母亲,回忆起高中时候,两件使我可以在世俗的情感里完全放弃这两段重要情感的事情。一件是妈妈在我转到艺术班的时候,给我来了一封断绝关系的书信,然后就真的没有给过我生活费。一件是在爸爸给了我几个月的抚养费后,要我把他告到法庭里去,让法院判决这些抚养费,已成为他在自己家庭里的阳光支出。我的反抗有时候来的会比较晚。
这种反抗总是带着一种我自问没有亏欠你,以及我要在我的真实和你的愿望之间找到平衡的自我安慰。坦白来说,我们都是没有感受过真爱的可怜孩子,才在珍贵的亲情面前展示出纠缠、曲折的关系。我们都没有学会完完全全地付出爱,这包括她也包括我。
我在某种程度上也承袭了她的“受害者”心理,却没有认识到不论快乐或是悲伤,其实所有的命运都是自己亲手所造,而即便是偶然加之的苦难,也同样可以借由觉知、宽恕与悲悯化解。
如果在所有的事情里面,能够多思考对方受到限制以及无法超越的部分,也就恰好能让自己拥有超越与觉醒的原动力。
那所谓的觉醒,其实也不再是离家出走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将情绪和悲伤留给对方。或许同样可以带着觉知,去走属于自己的独立道路,也同样的,可以在对方需要的时候给出关怀。
真正独立的孩子,或许也就不再需要离家出走,即使因不得已而要悄然离去,也会留下爱与喜悦的讯息,安慰对方的心灵。
若是我一直都是一个强大的孩子,也没有任何人的心理暗示能够影响到我。而我能够吸引这样的关系,也同样地有些苦难与烦恼的感受,也一定是因为我的心里埋下过这样悲情的种子,才需要这些经历来化解、消融,使我拥有突围而出的力量和决心。在这个过程中,才会收获对生命更透彻、清晰的认知。
“离家出走”的路,我会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自己成为一个家,成为一个容纳许多受苦的心灵,使ta们在我的生命力随时都能感受到爱的光辉的时候,还要带领更多的人,一直一直地走下去。让自己的心成为爱的家园,也就再也无需离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