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安飞泰国,四小时静坐空中闷罐,嗡嗡,轰轰,愣愣。
落地,签证,排队,人流汹汹,z型折叠,两个半小时挪动五十米,黄种白种黑种褐种,万把人挤在厅堂里,可怜巴巴,个个腿麻腰散,倦极欲垮,方始完成从中华,从欧美,从印巴,从八方至泰王国之蜕变。进入别人国度,成为外国的外国人,我是平生头遭,好难。毕竟是人家的疆域,岂能让你白白进去?
我想到玄奘取经,孙悟空神通,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可也得陪着师父,一国一国,老老实实换关文。办签证,出国行,就是脚踏实地换关文。
这是从冬天直飞夏天。刚才还瑟瑟缩缩,立马转向大喊闷热。这厢积雪盖草地,皑皑冰白气寒;此处,则花明眼目,艳艳蕊红树翠。从脱下羽绒厚装,到赤膊露腿,不过两百四十分钟。
这是从帝都转入佛国。昨夜游走大唐不夜城,万盏花灯市如昼,殿阁亭塔飞檐,灯火勾出缥缈幻影。今朝晓日照亮曼谷朗曼机场,近郊寻常小巷,尖顶艳色佛寺,赫赫在目。万丈大厦跟棚户区相混,明星大广告与街头小招贴齐飞。国王领袖巨像煌煌,在玻璃大楼闪烁,喷刷乱抹涂鸦,于生锈卷闸门赫然。污水沟边,高大芭蕉巨叶如盖,成串蕉果黄绿诱人。高档明窗咖啡馆旁,黝黑老裁缝守着小铺门等活计。但,走三五十米,总有泰式佛翕,大的丈把高下,小的四五十公分,立于街边墙角,金佛端坐,白象守护,色彩艳丽。
这是从满目唐诗和唐楷,直撞象国蜿蜒妩媚字串。昨夜,我徒步曲江大唐城墙遗址露天博物馆,去吟诗坛,狂吟王维岑参杜子美,触目尽是颜筋柳骨的大块汉字。今天处处招牌,英文之外,一种新奇神秘泰国文字,如简笔画的象群,大象小象,站象卧象,静象动象,正面象侧面象,总之是一列列象阵排演,抽成线条,让我一个谜也猜不出。
这是从北国的淡墨盒,直闯南都之颜料罐。西安街头骄车,黑,白,灰,大致如是。来辆出租,蓝色间白色,够醒目了。在曼谷,我们打一辆车,是东南亚最多见的绿配黄。看街上的士,要么艳艳明黄,要么娇嫩玫瑰红,比比皆是,色彩鲜亮,可与寺庙佛龛花色有一比。
这是风吼秦腔遇上了呢哝泰软。我们在出租车上,司机开通话器与指挥中心小姐对讲,听泰人开口,如恳求,如劝告,如叹惋。有点儿像两广音,粤人调,但更显得绵绵软软,说话就是好脾气。曾看一部泰语原声电影,姪子与新嫁叔母玉帕蒂爱恋,当然是悲剧。其中有一段念泰戈尔的诗,那是叹息复叹息,呢哝再呢哝,绵软是语言骨子里的。天生佛家人呀。
这也是从灞桥古大道,奔向水湄三叠十九曲之南海。曼谷道路多曲折。我们下飞机,先去一临时休息的小旅店。车子在一空中车道下,向东跑几公里,折向西,挨着刚才的道儿再来几公里。又折的东,再跑几公里。相距十来米,来回一小时。还没到达!谁知道迷路了,还是成心的。再去下榻宾馆,卫星导图标明了跑,眼看八百米,两百米。可一下高架,又标明五公里。又标明拐弯还剩三百米。拐过去,又标示还有一千米。反正迷宫蛛网,晕头转向。谁叫你来暹罗国?
出境,要的就是事事不适应,处处都别扭吧?
出境,离开熟溜之境,进入陌生境遇。
出境,没有顺境,处处逆境。对了,出来了一次嘛。
另一个国度
像个脾气怪怪的生人
告诉我
你不习惯看的
才给你真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