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酒最初的印象来源于父亲。父亲年轻时好酒量,关于父亲的酒场故事很多,最早流传的是小爹出嫁时的那一个:小爹是我们当地的叫法,按书面称谓就是我的小姨。那时我大约两三岁。娘家人送亲到婆家后吃酒席,按风俗接亲的一方要对送亲的一方尽情敬酒。一桌八人,个个也是好酒量,父亲不善言谈,且年轻时出少(按我们当地说法,说是比同龄人看着年轻,小鲜肉),陪客们看不起眼。酒过三巡,就有人夸口海量,频频与父亲敬酒。到酒终人散时,个个脚步趔趄,醉眼昏熏,唯独父亲。酒罢,父亲骑自行车前梁上载着我,骑行十来里路回家。按现在的标准是酒驾,新婚的姨父怕路上不稳,一路骑车跟随到家。此时,娘家里宾客未散,酒正酣,父亲又和众亲友再喝一回,姨父回去如此宣扬,从此再去姨父家做客,无一人敢与父亲叫板喝酒,原来夸海量的,后来也主动降为牛脚印的量。
我也见识过老胡家人强大的酒遗传,见过最老的是家里老太太,父亲的奶奶,我小的时候她有九十多岁了。从刘家场的山里一个人搭车来我家,顿顿可以喝一两白酒。顺便说起另一件神奇的祖传,我至今未见过,母亲亲眼见一回。说当年,新婚的父母回到老家做客,爷爷让少年的三叔去买东西,结果三叔在路上看到别人家门口摆的桌子在赌骰子,被绊住了脚,手痒也去赌,结果空手而回。爷爷问:买的东西呢?三叔说:输了。爷爷问明地方,带着三叔回到场子,在场亲自指点,让他押哪方就押哪方,不一会如数赢回,便收手。旁边人道:胡老伯子,手气这样好,怎么不再接着来?爷爷淡定答:我有四条儿子,我赌了,怎么管他们。据说,爷爷能听得到骰子大小的声音,我深以为奇,可惜我在襁褓里见过一回爷爷,无从真实考证了。
回到父亲的酒,父亲的酒局都是乡野的亲朋好友,我看到的是酒的酣畅淋漓。有时冬天的晚上,父辈们围炉夜酒,我迷迷糊糊的要睡觉,梦乡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嘈杂亲切的乡音像从很远的地方漂来。
从我懂事起,父亲的酒就极有节制。劳动的时候,早上从不饮酒,中午和晚上的量也极有规律。父亲和母亲从一穷二白起早摊黑,凭几亩地,一炉火,送我和妹妹到远方求学。即使在最艰苦的日子,我也没有见过父亲借酒浇愁,父亲的酒是质朴平谈的。
我一直不知道自已能不能喝酒。十八九岁的时候,分配到单位上班,后来一个老局长对酒情有独衷,第一年的团年饭上,每个人一杯白酒摆上,我吃惊的看着亮晶晶的一杯白酒,大家如数喝完,我只好闭着眼喝完,感觉胸口像立刻生了一团火一样,胡乱吃完我赶紧回去躺在床上。我想起小时候问过父亲:喝醉酒了是什么样?父亲想了想,笑着回答我:像你晕车一样。我可不能在外面晕车。后来熟悉了,一同上班的小伙伴有时会偷偷的约起,夏天的晚上骑摩托车到河堤上吹风,男生喝啤酒,黑子哥的车总是最稳最快的一个。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看过越来越多的和父亲完全不一样的酒局,有压力的,有主题的,有故事的,也见到过酒精释放的人性的恶和真。青春期的酒,充满着不安全,迷茫困惑,很长一段时间,让我很抗拒。
成为母亲后,我重新回想起父亲的酒的感觉,恬淡从容。偶尔,家庭聚会也会喝点红酒或者黄酒,即使如此,也赶不上父亲的白酒量。但父亲老了,有一段时间胃不好,都禁了好长时间的酒。去年,妹妹远嫁,我陪父亲到江西参加婚礼,父亲不会讲话,更不会讲普通话。我代表父亲,在婚宴上发表祝福。后来,一同去的表弟说:姐姐,你讲完,伯伯都要流眼泪了。酒席上,我代表父亲,和热情的亲友们举杯换盏,父亲吃惊的看我,饭后几次嘱咐,女人家以后不要喝酒啊!我笑着答应。
有人说喝酒能检验一个人的人品和性格,我倒觉得也不尽然。每个人都是天使和魔鬼,心里都有一团燃烧的火和一潭冰冷的水。酒就是酒,有的时候,人是自觉不知觉的用酒来释放另一个自已,又在酒醒后回归。我仍然怀念父亲的酒,没有故事,没有惆怅,只是酒,酣畅淋漓或者恬谈安宁。
后记:
前几天,办公室最大一位老哥五十岁,自驾游回来我接风请客,伙伴们作陪。回去的路上,我靠着小颜,睡着了,隐隐约约,听着她青春的声音像羽毛拂过耳际,梦里,似乎听到蛙鸣,还有儿时的夏夜,纳凉的带着露的风。`���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