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的街上,是林立的照相馆。而照相馆的橱窗中,总是陈列着华丽的婚纱。每件都不尽相同,闪亮的珠缀,蓬松的纱摆,精致的抹胸,亦或是典雅的鱼尾,可是她们总归是白色的。每件都不同,却每件都相似。
直到有一天,橱窗中出现了一个另类。那是一件大红色的凤褂。精致的刺绣是龙凤呈祥,衣袖的边缘有金丝缠绕。不同于纯白婚纱的细腰大摆,她细腻且华美,富有传统韵味。而那样与众不同,与众不同到几乎所有人在路过那排橱窗时,都为她驻足。
五,六岁的小朋友郊游回来,看到了她。小朋友不解其味,只觉得那件红色的裙子不如边上的白裙子好看。没有亮晶晶的装饰,也没有可爱的裙摆,她似乎显得有些单薄了。可小朋友也没有惦记着她,转头便忙着吃掉手中的糖果,唱着喜爱的儿歌。
花季的少女刚刚结束课外班,回家途中路过那排橱窗。视线偶然扫过,便瞬间被她吸引了。然后又一瞬间,想到了一直默默念着的男孩,就羞红了脸,眼睛弯成月牙。甚至不敢,也来不及想象自己穿上她的样子,也不敢偷偷地,把掀起盖头的模糊人影填上那个少年的眉眼。
二十出头的大学情侣闲逛时与她偶遇。牵着的手突然紧握了一下,女孩眼中满是憧憬与期待地看向了男孩。与此同时,男孩的眼神突然坚定了,表情严肃且庄重,仿佛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视线交换间,两人相视而笑。先是嘴角弯弯,然后洁白的牙齿便冒出头来,又笑出了声。可是饶是这样的开怀,二人的目光始终相对。
而立之年的男子在街上脚步匆忙,像是赶着参加什么重要的会议。忽然被余光里的红色吸引了。他并不能很好的看出其他几件白裙之间的区别,可是她已足够不同。他想起了自己的事业正蒸蒸日上,却没有一盏灯为他而留。他又想起曾经一起压马路的女子,却在拐角越走越远。他想起自己心底的很小很小却正在放大的孤独,想起他自己,也想有个人絮絮叨叨的催他回家,放好洗澡水,填满心中的孤单。
新婚的夫妻去闹市采购新居的装品,说着笑着路过橱窗。而他们的视线只是微微扫了一下,只把眼里填满了身边人的样子。挎着的臂搏传递彼此的温度,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
单亲的中年母亲与孩子闲散走过。孩子正和母亲说着什么有趣的事,而目光却急转弯,定位在褂子身上。敏锐的捕捉到母亲眼底的灰暗,他突然跑起来,“妈,快来抓我呀!”一溜烟跑到下个街角。那抹红色,仿佛毒药,仿佛凶器,让他只想逃离,带着母亲一起。
年迈的老阿姨买菜经过。眼神不好的她没有办法捕捉凤褂上精细的刺绣,只是早已不再灵光的大脑中突然浮现起五十多年前的事儿来。那时候哪有这么好看的婚纱呀!仅仅裁了件新衣。那时候哪有盛大的婚礼啊!单单吃了顿午饭。那时候哪有丰富的彩礼啊!只有一辆自行车。可是那时候啊,那就是一辈子。
凤褂每天都在思考。她看惯了不同人的驻足,也读懂了不同人的眼神。她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凌驾于她自己的华美之上,更加沉甸,更加珍贵,更加有力。
凤褂给自己取名为承诺。
橱窗外的人们行色匆匆,每个人都怀着相似又不想同的想法。有人不解承诺,有人幻想承诺,有人期待承诺,有人渴望承诺,有人享受承诺,有人懊悔承诺,有人怀念承诺。而这个承诺就在那里,并不在乎人们如何想它,因为它知道,自己的价值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