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到家”情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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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干净的地面、整齐的床铺、清爽的灶台告诉我,爸妈又来给我收拾过家了。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赶紧拨通了爸妈的电话,以免我迟到的回馈让他们等得太久……

是啊,他们等了多久?久得我对爸妈的呼唤声都日渐生涩。


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可是世界上偏有骨刺在芒,刺得人隐隐作痛,我的家族就是一地骨刺。

爷爷出身寒门,小时侯因家里闹饥荒为省口粮不得逃荒在外,乞讨、做长工总算拣了条命。因是长子,后返回家里顶门立户。老爷爷去世的早,家庭重担全压在他身上。最小的弟弟和妹妹不得已过继给别人,兄妹五人只剩下了三个,家里剩下的弟弟和爷爷的性格截然不同。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是生存所迫,爷爷在生活面前的坚强在他身上演变成了强势的习性。而奶奶安静祥和,对爷爷一向是言听计从。

奶奶一辈子生了四个儿子,二儿子十八岁不幸因病早逝,小儿子因种种原因送给了自己的妹妹,家里只剩了两个,大儿子是我爸,小的是我叔。爷爷和奶奶一直想有个女儿,于是从外地要回了我姑,要来时我姑十六岁。

我爸和我叔又是一对不同性格到极端的人,叔叔象极了我爷爷,爸爸老实敦厚得如同奶奶般的妇人。

从外看,我妈和我爸是极不般配的,可我妈就是嫁给了我爸,带着她的不甘含着她的怨愤和我爸过了一辈子,也和我爷、我叔争斗了多半辈。我妈和我爸的性格以及家庭角色自然生成,毫无悬念。

我始终认为,我和弟弟的出生是爸妈婚姻稳定的主要原因。我们从小就生活在爷爷奶奶和妈妈的拉据战中,他们各自为政,互相攻击,常常让我俩无处适从。不得不承认他们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种下的仇恨的种子还是有功效的,当时看不见,实际上一直在暗暗生长。

所以,我从小就对妈妈有偏见,这种偏见一直伴随我上学、工作直至结婚生子。在妈妈反对我的婚姻时那种敌对发展到顶点,一直居高未下。

那段时间,我相信身边每一个人对我的善意,唯独抵触妈妈所做的一切。直到奶奶爷爷相继离世,这场攻坚战的阵地才訇然沉寂。好多问题只有在你安静下来后,时间才会给出你答案。

奶奶去世的早,当留下爷爷一个人时,风光一世的他晚景的凄凉让人叹惋,特别是爷爷犯病、离世、办丧事上下两个月时间的家族争斗,更让我看清了人性的猥琐,体察了人情的冷暖。爷爷在世时心存的兄弟和睦家族和气的希望如泡影幻灭,自此一家人分崩离析。

所有你认为很亲的人都渐渐淡出你的世界,只剩下爸妈,虽然我把他们推得很远很远,可他们一直都在。


对爸爸的记忆似乎很少,因为他每天早出晚归上班挣钱,回到家中言语也不多。大部分往事都是和妈妈有关的。

很小时,妈妈应该是快乐过一段时间的,我依稀记得妈妈倚着窗台啍着歌儿梳妆打扮的模样,还有为我梳各种小辫子、做各式漂亮的衣服的用心劲,努力生活的样子是心情愉悦的外化,即使她的快乐和我们都无关。

记得我上师范读书时,有一次中午吃完饭从食堂出来回宿舍,快到楼底时,我远远望到系着方巾提着饭盒站在风中等我的妈妈,她的身影是落寞的寂寥的,我们匆匆说了几句话她留下给我带的饭就走了,当时我还想,妈妈大老远的来说句话送碗饭真是多余……现在想来,那是她在沉重的生活中、苍白的情感里片刻的喘息,我是她逃避世事强大内心的抓依啊。可是,她不知道,她引以为傲的女儿将会以更强硬的态势来和她对抗。

参加工作后,一次陪着她去赶集,买围墙布,卖主和她一人捏着一个量好尺寸的布角,卖主拿剪刀开始沿着叠好的线冲布时,妈妈在这边的手飞快的移动,让那条直线不断的倾斜,卖主剪刀的方向也不自主地跟着偏移,直到最后叠布时卖主发现了端侃怨声不断,我现在还记得我当时对妈妈行为的无比反感,因为回去在墙上订布时多余的斜边依然是压到的看不见的床缝间。她的世俗,我觉得不可理喻,我常常把书中看到的形容乡下妇女粗鄙陋习的词前嫁接到她身上,对她有了很深的成见,都忽略了我是她女儿。

在我婚姻的选择上,她从反对到冷战,直至最后的妥协让步。她在眼泪滂沱中看着我走进我的未来,无可奈何……

后来我们开洗浴中心,妈妈许多的言语和举动我都不能理解,一一记挂心中累成了怨结。

……


我,四十不惑了。

爸妈已至古稀之年。

在生活的险滩中艰难跋涉的我,拔开云雾窥见阳光后,发现日渐苍老的父母一直都是我生命的源头,依然是我人生的依靠。我以为,自己很强大,其实是因为父母健在赐予了我内心的笃定;我以为,自己成功,其实是因为父母无悔的付出换取了我外在的光环;我以为,自己高素质,其实是因为父母所谓的低俗托取了我虚妄的自信。

人这一辈子,要跨越千山万水才能完成生命的旅程,也必须历经百变千化才能应对人世的荒芜。当你有了父母这一角色,你就有了承担一切的勇气和力量。

我渐渐明白,爸妈为了我和弟弟所有的不容易。妈妈当时和爷爷叔叔的战争是为了争取她和爸爸做人的尊严和权利,妈妈当时买布的小精明是为了生存而不自觉沾染的身边大多数人都有的处事之道,妈妈对我的管制是发自内心的对女儿未来的担忧——尽管她的许多方法都不可取,可她所处的时代,她所接受的教育,她所深浸的环境,注定了,那是她唯一的表达方式。

而我,就因为是她女儿,对她有了近距离的观瞻,就无限扩大了她的缺点,并把自己许多生活的不如意转移到她身上,这些想法和做法是多么幼稚,多么可笑,甚至都有点违背了“子为父隐”的古训。


还好,一些陈年宿怨的解开还不算太迟。窗外飞雪飘飘,一想到父母在离我不远的一处房子里温暖相守,我的心就是踏实的。

又近年关,我们又年长了一岁。现在,父母的愿望小到我们的一个电话,或是一家人在一起的一顿饭。只是每次去父母那时,都会想起蒋士铨的《岁暮归家》: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

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

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四十年了,我真是低徊愧人子呀,又怎能、怎忍、怎去

        ——叹!风 !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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