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失

踪

﹂

【方片A】

我拿着苹果，往写字台上空荡荡的第二层隔板一望。我慢慢坐下来，苦闷的皱着眉头啃苹果皮。那把有些生锈的小刀不见了。这可真是有点意思。

【梅花3】

黄昏。

我慢吞吞的摸索着钥匙，隔壁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娇小的美国加州姑娘拿着水杯窜出来，撞见我，吓了一跳。认清是我，便鬼鬼祟祟的靠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我钥匙已经放在了钥匙眼里。连上6个小时的课，我可是连装模作样的跟她寒暄哪家快销品店打折了的精力都没有。她又往前靠了靠，眼中掩盖不住兴奋之情“你是不知道，Fang Xiao失踪了?”

谁？我原地愣了愣。哦，她说的是方晓。

方晓就是那种少数不愿改英文名，只愿用中文名的留学生。我从来都没问过她为什么，但是我丝毫不怀疑她能透过那金丝眼镜看着我，眼含热泪的说“我爱我的祖国母亲，我为什么要改英文名？”而这一切会让我觉得特别累。所以，我们从不开口。

据方晓的室友，一个胖乎乎的美国妞Kathy说，方晓是一个了无生趣的人。Kathy拿着大份速食快餐，打着呵欠抱怨“每天6点钟就起床了。然后她就跟个木头一样钉在书桌前，一点乐趣都没有。中国人都是书呆子。”她还说，她本人太忙于夜晚的欢乐精彩生活，常常在别处过夜，只有在早上才回来睡觉，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方晓失踪了。是方晓的母亲好几天联系不上她，打越洋电话给学校，学校派人来查看，才发现，方晓，是真的不见了。

学校说，留学生失踪了，是个大事儿。警察是要来的。加州姑娘眼中掠过一丝喜色，显然美剧看的过多高估了警察叔叔的美色。Kathy倒是哼着小调回房间，摊上个留学生真算倒霉的，今晚方晓总算是不会回来了。可以趁机带男生回来。这挺好。

【红桃5】

我才第一次知道，方晓原来有男朋友。

警察说让我们配合调查。该问的问完了，我打着呵欠出来。一个男生在旁边等着，我瞥了一眼，在中国留学生会见过，只记得他剃的圆正四房的小平头。“hi”，我随意打了个招呼，继续往前走。想到什么，又退了回来。

“我在图书馆见过你俩。你是方晓男朋友？”

那个男生极不自然的扭动了一下。“是吧。算是。”

“哦”我正想往前走，似乎感受到有再寒暄一下的义务“那你们准备毕业回国结婚？”

“不准备。”男生急急忙忙开口。“我们其实都专心于学业，毕业后她要回国，我准备留美国。其实我们的关系差不多就是普通朋友，只是做个伴，没那么孤单。”

我装作善解人意的点点头。他似乎被我的反应鼓舞了，向前一步“我听说，你跟云娜很熟？她现在怎么样？”

上官云娜是我去年的室友，也算是本校中国留学生圈的巅峰话题人物。学校去哪都不方便，蹭了她富二代男朋友太久的车，我也只好非常中肯的给个评价。云娜是个非常具有美色，自己深知这一点而且不惧把这美色兑现的人。听说后来她的富二代男朋友家境中落，她知道这事儿后，便不急不缓的当晚把自己的衣服包包鞋子都打包好了，连夜搬去了另一个男生家住着。这勇气，这决断，简直是现代女性之典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挺好的啊。听说怀了第二个男朋友的孩子，在家待产顺便代购奢侈品呢。”男生一怔，往后退了几步。“她过几个月就生了，等方晓找到了你不然到时去医院看看她？”我特别温暖的向他笑了笑，然后大步向前走，把他甩在身后。

这外国的月亮，照着的都是些寂寞的人儿啊。

【黑桃7】

作为这个楼层唯二的两个中国人，人们总会假设我们两人的关系会特别好。他们总认为我们应该把头靠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说些中国方言，然后手牵手去唐人街吃炒饭。或者是在教授说台湾这个国家怎么怎么地的时候，我们就应该齐刷刷站起来，眼含热泪的嘶吼“台湾是中国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还有我们不吃狗。”可是我和方晓都没有。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安静的，把门关上，寂寞的过自己的生活。

果不其然。当我因为大姨妈来访的周期性疼痛不得不去拜访我们学校的校医大妈，她漫不经心的问出的第一句话“诶，你那个宿舍的。你认识方晓不？”

“认识，认识。”大滴的汗水从额边滴下来，我心中咆哮着“甭废话了快给我开药！”嘴上却问“怎么，她常来？”

“那是。”她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一副非常享受的样子“那个中国人以为自己有胃癌呢，天天过来要检查，说要照胃镜。结果出来了一点事没有，她还说怎么可能呢，她一定是得了胃癌了，胃痛的不得了。我劝她去神经科看看，也不知道她去了没有。”她抬头，慢悠悠的打量我一眼“哈哈，神经科。我看你也情况不严重啊，你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我捂着肚子趴在桌上“那你给我开请假条，我没法去上课。”“这么麻烦？那你还是吃药吧。”

我拿出最后一点力气回了宿舍，把那粉红色的小药片儿掰成八瓣，把一小块儿塞进嘴里，不用水就咽了下去。我倒在床上，看着四周空荡荡的宿舍和天花板。我突然觉得我特别懂方晓。心里哪儿都是空的，身上哪儿都是疼的。

我想，方晓应该是患上抑郁症了。

【一对8】

舍监急急忙忙过来敲门，用前所未有的温柔盯着我这根救命稻草“方晓妈妈又来电话了。你会中文，不然帮忙疏导一下？”

“你是方晓的同学？”一个多少有些冷酷的中年女声传出来。

“是的，阿姨。”我深吸一口气，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坐了同学，就应该互相照应帮助。为什么方晓不见了你不知道？你们这代孩子是不是都这么冷漠?这么自私？”

我把手机拿的远了一些，另一只手开电脑熟悉的登上购物网站。“我知道，阿姨。”

“方晓从小有多优秀啊？哪是你们这些成绩不好花着父母钱来国外读书的孩子能比的。你找到工作了吗？没有吧。我们方晓可是拿了北京一家大投行的工作，能赚可多钱了。他们说，多少人想去投行都没处去，就选中了我们方晓。你说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失踪了呢？”

“你说这孩子现在在哪儿呢?有地方住，有饭吃吗？为什么不会来？”她猛烈的吸了一口气，带着哭腔。我叹了口气，顺便登上方晓妈妈说的那家投行，他们早早挂出了今年录取人员的名单。从上拉到下两三遍，并没有方晓的名字。

作为一个留学生，我在心中幻想过无数次，花了这么多钱，找不到工作，如何面对父母双亲。两手一打袖，一个大礼，顺势便跪下了。

“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

【JQK】

方晓的尸体被发现了，身旁斜斜的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草。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

方晓在失踪第9天的时候慢悠悠的回来了。只见她轻轻巧巧的推开房门，对围得严严实实的，以前从未对她表示过一点兴趣的围观群众和媒体，不动声色的说“我只是嫌闷，出去走走。手机被人偷走了，所以也没办法联系任何人。”

Kathy过几天就搬走了，她抽泣着说，一切都太可怕了。外国人真是太过于神经虚弱。我不屑的抿抿嘴，看着方晓日复一日的坐在对门的书桌前，安安静静，现世安好。桌子上积了灰，她似乎也懒得去擦了。

一天半夜，她走过来敲门，我开了。她递给我那把水果刀，特别真挚的看着我。“我有想过离去的时候。我看到你在垃圾桶边上修水果，便知道你有这把刀。但是，我最后，还是没下的了这个决心。一切的一切，都很对不起。”

“没关系。”我笑笑，关上门。

也许是时间我们约着去唐人街吃个炒饭了。

【大小鬼】

不对。

厨房里也有刀，整层楼做饭的也不止我一个。

她为什么偏偏拿了我这把？

深秋的寒意让我打了个冷战。凉凉的秋风，刮过操场上高高的野草，有一块儿，黑暗中似乎陷下去了一些。

我的时候也差不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