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存活于世,是因为我的世界有个神。他创造我,创造万物。他的名字是金基德。
我的神,是一个残疾的神。经他之手创造的,是如我一般残缺的生命。
神们都手握造物的工具。如果林克莱特的工具是时间,纳博科夫的工具是阴郁,金基德的工具就是残忍。他们用这些工具雕琢生命:——有足够耐心等待时间,就有足够积累温暖心情(林克莱特);要执着窥探内心阴影,就不能平衡欲望道德(纳博科夫);因为深挖人间疮疤,所以生命残缺不全(金基德)。自然,你们的世界不同,是因为你们的神不同。
我的神给我一个灰扑扑冰冷冷的世界。肮脏逼仄的角落,生硬冰冷的机械,苍白呆滞的灵魂。我是他手中其中一分残缺,生来我便缺少感知。就像您知道的,我没有爱。我是人间孤独的游魂,一切人和物都是模糊冰冷的背景。
有个女人真是可笑可鄙。我去要钱,她干什么脱掉衣服?我讨厌肉体的温度,我恶心乳房的气味。如果我的生活中要有一个女人,那也只能是我墙上那副标靶,我所做的,绝不会是俯就她们,我会鞭打她们,狠刺她们。那个蠢货更荒唐了,欠债的人理当还钱,这么简单的道理,母亲的伤心无助就是宽限的理由么?
母亲,母亲是什么?一角猩红的裙裾刺痛我的眼睛。她说她是生我的母亲。本来我纯粹如万物,吃,睡,工作,梦遗,如石如木如青苔。裙角躲躲闪闪的猩红是魔鬼的晕染——我恨。它来了,扩张成一片,似流血的快感,我的凶狠达到高潮。我以自虐平复心情,割下自己的肉——让我的肉体重回你的腹中,也许我能原谅。你吞下了,可我还是恨,我更恨。让我的灵魂、感知再入你的子宫,与你亲近到负距离……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其实立刻就相信你了,我把自己交给你,用最直接的方式。我还是恨你,在这之前,我连恨都没有。
我折磨你,是因为我想念你。很久很久前,很多很多夜,想念都在吞噬我,长成一个巨大的怪兽。它太令人恐惧了,我不得不用百倍凶残去面对它,我以为我早已打败它,如果你不出现的话,它应该死很久了。
你来了,带着执拗的爱和泪水,将我护于你的羽翼之下。我原来这样渴望你,渴望到不愿意去认真分辨。原来有爱的感觉是这样的,巨大的幸福让我无比眩晕。午夜梦回我不敢相信我有你,我想牢牢占据你。母亲,我不是想侵犯你,我只是想亲近你。
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有色彩,有情感,有不同于白水鸡的味道。我喜欢一回家就看到你为我织毛衣的样子。你消失的太快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不想再回那个凛冽的世界,在那里我没有心。我懂得了人们的母子之爱,夫妻之情。
你死去了,我重生了。我拥有了灵魂,我原有的,单纯的,没有任何道理的恶,也消散了。你真正的孩子得到你太多的爱,你能分一点点给我吗?用你亲手一针一针织入的爱包裹我,用你渐渐冰冷的身体拥着我,我只要一个角落就好。你的爱太多太多,多到包含了想念、宠溺、悲痛、仇恨、复仇、怜爱、迷茫、忏悔……,多到沉重,多到狂乱,多到毁灭。我想问我的神,我的单纯的恶和母亲复杂的爱,是不是都能得到救赎。
你死去了,把你为这个世界增添的色彩也带去了。恢复灰暗冰冷的世界如此可憎,被我伤害过的人如此可悲。我来增添一抹色彩可好?用我的血,效仿你温暖的裙;用我的肉,换回灵魂的安宁。
一条猩红,像一条裂缝,划破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