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夏天眼看就要到了,正如冬天说走就走一样,谁也无法预料到它们具体哪天来的以及哪天走的。日子总能云淡风轻的走过,不管是否逍遥自在,是否惬意舒心,是否暗无天日,它总能在人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就像空气包围在人身旁却安静的总以为不在。那些溜走的日子有好的也有坏的,坏的让人为之抓狂,让人能流出血,同时也会让人更加渴望好日子。好像坏日子到头就是好日子。风总是一阵一阵的,来一阵去一阵,把不好的扬走,留下的都是极好的,份量重的,让人不忍舍弃的。
我忽然想起一句,风带走乌云,却留下阳光,风带走尘土,却留下梦。梦是紫色的,是青色的,是白色的,是五颜六色的,我的天空却是唯一的颜色,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我青春时期的该有的颜色。总之,只要我想起我的青春期,我就能想起那些天空,澄澈的,万里无云的,一大片一大片的云,高高的挂在天上,高高的挂在我的头顶,我离它们那么遥远,那么遥远,遥远的好像不止一个梦的距离。
妹妹要升初中了,我们盼望的事情马上就要实现,这让妹妹很开心,我也开心,但是我开心的同时却有一种担忧。这种担忧并不能让我真正开心起来,也让我不能戳破这层无法开心的窗户纸。妹妹上初中,家里的花销又大了,爸妈的压力并不是同倍增加,而是瞬间扩大无数倍。看似多了一个人的开销,无形中加大挣钱的难度。
我和妹妹一到星期六日,就要下地干活,这已经是习惯。我和妹妹从未拒绝,从未提出抗议。我和妹妹唯一的区别,妹妹从小不喜欢下地干活,不喜欢晒太阳。我从小喜欢下地干活,喜欢晒太阳,喜欢劳作,喜欢身体力行,这让我有一种成就感,尤其收获时,看着硕果累累的金黄色,心情也是金黄色,看什么都分为愉悦。
播种也是一样的,和收获一样辛苦,汗水涔涔,浑身湿透衣服。播种棉花籽时,我和妹妹也一块去了,好像田地里的任何一样劳作都少不了我和妹妹的亲力亲为,洒下的汗水,躬身弯腰。我爸笑着说我和妹妹上学花的每一份钱都是我和妹妹劳动挣来的,除了浇地撒肥料,每个环节都没有遗漏。
爸爸妈妈,妹妹和我,我们四个人组成两个播种小分队,爸爸和我一组,爸爸刨坑,我往里放种子,一个坑有时一颗种子,有时两颗种子,交错点种。妈妈和妹妹一组,妈妈刨坑,妹妹放种子。我和爸爸一路点种子,一路沉默。但我能听到妈妈妹妹两人笑声不断,我真好奇她们说什么好笑的事情,没想到干活也能笑的这么响亮,笑的这么开心。
一种就是两天,直到上学为止,甚至到上学的最后一个小时前,我还在地里干活。最后一个小时,爸爸会让我回家准备上学的东西,吃完晚饭再去上学。妹妹虽然不去上学,但她会和我一起回家。不过,妹妹知道我要上学走了,就不和我回家,我上学一走,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她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
我原本想我和妹妹一起回家时告诉她我离家出走的计划,和她说一声我要去县城的初中找叶小龙,告诉她我一定会找到叶小龙,话到嘴边时,我又说不出来了。我看见爸爸扶着长长的铁锨把,站在风里,面向回家的田间小路,落日就在他身后,落日把他映红了,像是头上顶着一圈金红的光环,光芒万丈,那光环让我顿时自惭形秽,让我无地自容。我想要离家出走的念头动摇了,我不知道如果我爸爸知道我离家出走,他会是什么样子,可能一点也不着急,可能着急的满世界找我,就算挖地三尺,也会把我挖出来。
我不怕前者,我害怕后者,不是我害怕,而是我想到爸爸绝望的眼神,就于心不忍。我不想这样,我不忍伤害他。风把父亲的衣服吹的鼓鼓的,鼓鼓囊囊的像是一个大口袋迎着风吹,这让他看上去更瘦弱更单薄更没有力气对抗晚风。
那天,他穿的是白色衬衣,风正好把他吹的飘飘欲仙。父亲钟爱白色,我也钟爱白色。我不知道这点是不是和我是他的女儿有关系。也许,钟爱什么颜色也会遗传吧。
那时父亲还留着长头发。那时我也对男人的头发没有任何察觉,一直以为男人的头发都是父亲那样的,额前的头发正好遮住前额,耳朵两旁的头发正好盖住两个耳朵,脖子处的头发正好围住脖子,我对年轻时的父亲印象就是这样的,就像父亲母亲结婚的那张照片里的样子,也像现在二十四五岁刚毕业的男大学生的样子,青涩的,稚嫩的,不过父亲和他们略有不同,那时的父亲脸上眼神里已经饱满沧桑,经历人生太多不如意。父亲应该三十岁了,不,让我算算,当时我十四岁,父亲二十四岁结婚,二十五岁有的我,天呐,仔细算起来,父亲那时已经39岁了。我真不敢相信,我太不敢相信了。我一直觉得父亲才二十四五的样子,最多三十岁。我都不知道父亲怎么度过他的三十岁,怎么度过他的三十五岁。再有一年,父亲就四十岁了。四十岁,这是一个什么概念,我不知道四十岁的概念,也不知道父亲对他的四十岁是什么概念。
反正,这个数字忽然让我惶恐不安,好像父亲马上要六十岁,马上要八十岁,马上要死了,马上要进入坟墓。我从未听父亲抱怨过什么,比如说他自己老了,比如说他自己不年轻了,比如说他是埋进黄土半截的人了。第一次发觉,我好像从未认认真真听父亲说过话,从未听过他说他的小时候,他年轻时的爱情,他年轻时的梦想,他年轻时的一切,甚至我从未听他说过他的母亲——我的奶奶。这让我瞬间悲伤起来,我距离父亲竟然这么遥远,遥远的像是我们没有一天生活在一起,像是我不是他的女儿,他不是我的父亲。
我完全不了解我的父亲,同时我也有了一种困惑,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否了解我。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十四年,也许父亲是了解我的,从小看我长大的,他应该是那个最了解我的人,我不了解他是真的,在此之前,我并没想过了解过他。
我脑海里怀念的一直都是我爷爷,一直记得爷爷的好,爷爷对我和妹妹特别好,从未有人像他那样对我们好。我了解的也只有我爷爷。我是和我爷爷生活长大的,除了爷爷妹妹以外,我对爸爸妈妈的认知是空白的。直到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时,才意识到我是有爸爸妈妈的。当时,并不知道这是父爱母爱的空白,也未意识到我丢失了童年时期的父爱母爱。因为爷爷一个人的疼爱让我和妹妹觉得足够好了,足够知足了。
我们了解妈妈,还是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从和她朝夕相处中得知,但我们对妈妈的了解也是片面的,零碎的,只知道妈妈喜爱唱歌,妈妈人生最大愿望是做一个歌唱家,妈妈会唱哪些歌,除此以外,我再也不知道妈妈其他的东西。我不知道妈妈是否爱爸爸,也不知道爸爸是否爱妈妈。反正,我们一家人就这样糊里糊涂生活这么多年,一生活就是十四年。
回家以后,我没有吃饭,脑子里回荡的都是这些问题。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这些问题,之前这些不是问题,现在怎么就成了问题,而且还成了难解的问题。
我背着书包走到学校,路上都是骑自行车上学的学生,他们和我奔赴同一个方向,这个方向有生以来让我不知所措。我想见到林凯,马上见到林凯,问问他有没有和我一样的问题,他是不是了解他的父母。我在小路上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以为是林凯,回头一看是李少阳。李少阳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线。我还是第一次见李少阳笑起来会是这个样子。李少阳说着用脚尖点了一下地面,车子猛然停在我前方不远处。他回头侧着身子望着我,问我走着去学校吗。李少阳笑着示意我坐在他自行车后座,我没有加快脚步,我不想和李少阳一起回学校,也不想和他说话,更不想坐他的自行车 ,如果非要问我为什么,我只能说我和李少阳没那么熟,我无法和一个不熟的人假装很熟络。我想李少阳也就是客气一下做做样子,于是我说谢谢,我走着路去学校习惯了。
没想到,李少阳下了自行车,手扶着自行车,站在原地,等我走过去时,他竟然推着自行车和我一起走。我没明白李少阳几个意思,难道是我没说清还是他没听见我说的话。我又对李少阳说了一遍,我喜欢走路,喜欢走路上下学的感觉。我说的是真话,每次走路的时候,我可以尽情地想事情,想很多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好像一走路,这些问题全都随着我走路的步伐迎刃而解,问题自动就解开了。
李少阳笑的眼睛都没了,说你这样一说还挺有意思。我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半句假话。我就是想让李少阳骑车先走,他在我身旁我很不自在,无形中放不开,特别拘束。李少阳说,你说的我都想试试走路上学什么感觉了,那感觉让你说的很奇妙。我说有吗,我只是实话实说。李少阳说我还没体验过你说的这种感觉,正好借这次机会,我们一起走路回学校。我真想告诉他实话,你走吧,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更不想和你一起走路上学。可我说不出来,我觉得说出来我们连同桌都做不成了,害怕伤害他。所以,我不懂拒绝,从那时起,我就不懂如何拒绝一个人的好意。
我和李少阳不是冤家,可我怎么觉得是冤家路窄呢。
李少阳推着他的自行车,反而不知道说什么。过了片刻,我总觉得怪怪的,就让李少阳骑车先走。李少阳说回去也没什么事儿,走着还能锻炼身体。我心里纳闷这人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难道不知道我不想和他走一起吗,好像我和他很熟似的。
我真希望遇到一个人能把李少阳叫走,这样我就不会觉得拘束了。只有上下学的时候,我才是我自己,我想想什么就想什么,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可以自己和自己说话,也可以和路上的草儿花儿风儿说话,还有树上的叶子,它们都能听懂我说的话,它们听不懂我说的话也没关系,我也不怪它们。这下好了,李少阳在一旁,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这样,他一定会说我神经病,一定会笑话我。
我正这样想着,就听到旁边有人喊李少阳,叫李少阳一块走,喊李少阳的是男生,他们诧异地看着我和李少阳,好像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笑着,一看就没往好处想。
我对李少阳说你先走吧,我还有事,一会儿要去买东西。想来想去,我只好用这种小儿科的办法支走李少阳。李少阳见我一再坚持,只好说,那好吧,我先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李少阳说完骑车走了,我长舒一口气,要是他再多呆一分钟,我指不定拘束成什么样。我怎么和李少阳在一起总觉得别扭呢,说不出的别扭,特别不自在。
我希望路上遇到林凯,把我的困惑说给他,并且急于验证林凯是不是和我有同样的感受,同样的想法。我觉得我把林凯当成了另一个我,我愿意把我的心里的话全部说给他,也只有他有那么大的魔力让我敞开心扉。我忽然觉得遇到林凯挺好的,不由比较林凯和叶小龙,不过他两根本没有可比性,林凯和叶小龙是不一样的,至于不一样在哪儿,我也没想明白。
一路上,我也没遇到林凯。也不知道林凯在家做什么。我把我想问林凯的问题一路走一路梳理,等见了他,我一定要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林凯周一没去上课,周二上午上第一节课时,林凯才来上课。我不知道林凯怎么了,也许生病了,也许家里有急事走不开。我们那时候写请假条时,都不知掉写什么,请假理由空白一栏普遍是家里有急事,至于家里什么急事,找班主任签假条时班主任问什么急事,这才在后面加个括号补写,班主任不问什么事儿就什么也不写,不过班主任没有不问的时候,甚至次数多了,班主任在班上公开指出以后谁在请假一栏上写家里有急事,不管什么急事,只要是这句话都不批准请假条。班主任说你们想洪蒙拐骗,没那么容易,我们这些小儿科伎俩她早就见过。
一星期后,林凯才找我。我们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操场的那个跳沙坑的地方。我们一般晚自习结束后坐在那儿说话聊天。林凯给我说他离家出走的计划要泡汤了,不小心被他妈妈知道了,禁闭一天,不许吃喝,直到不再想着离家出走。听到这个消息,我是安心又是失落,安心的是我不用害怕路上出现不测,失落的是我没办法去县城找叶小龙。
林凯见我一言不发,就问我有什么想法。我的失落大于我的安心,本来我有好多问题要问林凯,却被林凯一说这件事全忘了。林凯见我不说话,说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怪我举手投降。我说没有。林凯说那是为什么一句也不说。我忽然觉得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难过,说不出的难过,可能我这个人天生就爱伤春悲秋,不知道怎么就勾起自己的伤心难过。林凯见我不说,反而着急起来,问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我听林凯这样一说,才想起急切见到林凯的原因,我说你不用自责,这次回学校我也想劝你别离家出走了,这样会让你爸妈难过的。林凯淡淡说了一个哦,说完低着头玩弄沙坑里的沙子,抓起一把扬起来,沙子扬没了,又抓起一把扬起来,以此打发消遣沉默。
我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林凯一边扬沙子一边说问呗,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我说我问了你不许笑话我。林凯扑哧一声笑了说,行,不笑话,你问什么问就答什么。我觉得林凯有点敷衍,一点也不认真,就说你别玩沙子了,我现在心情很糟糕,你还有心情玩沙子。林凯又笑了说,你是不是很失望没有去县城找你说的那个叶什么的。我补充说人家叫叶小龙,不叫叶什么。林凯不以为然地说反正就是他。我说哪有,和他没关系。
林凯扬完手中的沙子说,那我有兴趣听一听。我说你了解你爸爸吗,林凯神情凝重起来,眉心紧锁,像是思考一件很棘手的问题。他抬起头问你呢。我说我不了解。林凯说你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想到这个问题,就是觉得突然对我爸很陌生,我一点也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想什么,想要什么,也不知道他开心还是难过。林凯说你这就是小女生心思,你爸了解你就行了呗,你了解你爸干什么。
我说这是一个很严肃也很认真的问题,我就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了,所以想问问你,你是不是了解你爸爸。林凯沉默几秒说不管我了不了解,他都是我爸,我都要随他姓,就算了解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了解以后就能让他不做自己爸爸吗,就可以不认他吗。我不知道该如何跟林凯说我内心的困惑,我总觉得我想把林凯拽到我的问题上,林凯却总是成功的把我带偏,我感觉和他说话特别累,第一次觉得特别累。
林凯说你爸怎么了,生病了吗。我说没有,这次换我开始扬沙子,抓一把就扬了起来。林凯环抱着双腿,说那你为什么这样问,肯定有什么不对。我说还不是你要离家出走害的,我怕我爸知道我离家出走以后,伤心的哭了。林凯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林凯问你真的觉得你爸找不到你会伤心的哭。我说肯定的,我了解我爸爸。林凯说你刚才还说你不了解你爸爸,现在怎么又了解你爸爸。我说不一样,我是他亲闺女,他亲闺女失踪,他肯定满世界找,他肯定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自己闺女才会一声不吭离家出走。他一定会自责。
林凯说你说的也有这种可能。我俩陷入安静,谁也不说话,校园特别热闹,一天到晚的都很热闹,这种热闹反而衬托的我和林凯特别安静。我说林凯,你爸爱你妈妈吗。林凯一脸严肃地说怎么了。我说我感觉我爸一点也不爱我妈。林凯说你爸和你妈怎么认识的。我说好像是相亲,你爸妈呢。林凯说相亲。过了几秒,林凯说他们那个年代的人都是相亲才结婚的,不能自由恋爱,没办法的事儿,所以就不能说谁爱谁,见一面就能爱上一个人吗,你不觉得很荒唐吗。
我看着林凯说话的神情,说不出话来。林凯说以后打死我也不相亲,我宁愿光棍也不相亲结婚。我不明白林凯为什么这样讨厌相亲,就问他为什么,反正最终目的都是结婚生子,自由恋爱和相亲有什么不同吗。林凯说那还用说,自由恋爱找的是自己喜欢的同时喜欢自己的,相亲可不是,相亲是觉得差不多就行了。我说你说的好像你相过亲似的。
林凯说如果我说我相过亲,你信吗。这下我惊讶的下巴快要掉了,眼珠子也快掉出来了。林凯见我睁着大眼睛说,我不骗你,我相过亲,不过不是我,是我大爷家的儿子我哥哥,他前不久刚相过亲,我陪他一起去,你知道他才多大吗,他才十六岁,今年夏天初中就毕业了,要是他考不上高中就要和他相亲的女孩儿结婚,你说可不可怕,只见了一次面。
我听林凯说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时,我还不知道“一见钟情”这个词,过了好久,我才想起说,那他喜欢那个女孩吗,万一见一面就喜欢上她呢。林凯说你别傻了,哪有那样的事儿,你以为看电影还是演电视剧。我听林凯的意思说你不相信吗,林凯看了看我说不相信。我说你的意思是说你爸不爱你妈,你妈也不爱你爸,是吗。林凯反问我,你知道什么是爱吗。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林凯说你说的好像你知道似的,说完林凯就笑了。林凯冲我狡黠一笑说,我帅吗,我说帅。林凯说我哪儿帅,我说哪儿都帅。林凯撇了撇嘴说,信口开河,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我说这还想什么,帅就是帅,不帅就是不帅,难道动脑子想想,不帅就能变帅,帅就能变不帅么。林凯说你这样一说我还挺开心的,你说我帅是真心话,我点了点头说真的,没骗你。
林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该回家睡觉了。林凯说完拍了拍裤子屁股上的土说,你也赶紧回去睡觉吧。我看着林凯离去的背影,忽然很想告诉他我的一个秘密,他忽然转回身,吓的我把话咽进了肚子里。林凯冲我眨了眨眼,吹了一声口哨,大声说,李茉莉,你会相亲吗。我以为林凯脑子一定坏掉了,就说,你说什么。林凯说我说你会相亲吗,我说不会。
林凯冲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回女生宿舍,吹着口哨转身走了。
林凯看上去心情很不错。我感觉没什么开心的事情,不明白林凯有什么好开心的。关于相亲这件事儿上,我竟和林凯想一块去了。这样想来,我也觉得蛮开心的,烦恼也全没了。现在想想,相亲真的那么让人深恶痛绝吗。也许对有些人来说,相亲不如自由恋爱,但对有些人说,相亲是最省心省力的,两人慢慢相处,说不定真的就能白头到老。事实证明,大多自由恋爱的都是青春时期大脑一时发热冲动的结婚领证,结果白头到老的反而屈指可数。
林凯和我的离家出走就这样泡汤了,我也没办法去县城找叶小龙。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县城,最想去的远方也是县城,最想见的也是叶小龙。如果不是林凯鼓动我离家出走,我就忘了这些。我想叶小龙见到我,他一定认不出我,我能认出他,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他,我不知道自己对此这么自信。
学校里不知道怎么就开始流行红眼病,也就是眼睛红的像是像兔子,据说一个人看了那个红眼睛的人,就会被传染成红眼病。班上开始有两三个人得了红眼病,后来慢慢多了起来,将近班上一半多的人都得了红眼病。我以为就我班的人得红眼病,渐渐发现其他班的人也纷纷得红眼病,很快全校都得红眼病,好像谁不得红眼病就不正常。
我一直想验证——和眼红眼病人的对视眼睛就能被传染成红眼病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我没这个机会。红眼病闹的学生们人心惶惶,只要有一个人得,很快就有很多人得,有一种星星点火,可以燎原的趋势。学校没办法,只好临时决定放三天假,班主任让回学校时戴上墨镜,以防被传染,也以防传染别人。虽然大家得红眼病,但是一听说放三天假,那就炸了锅,对学生来说,放假简直堪比过年,堪比人民大解放,不把屋顶掀个底朝天就算不错。
我回家的时候,林凯说要送我回去,我没让他送。出校门时,林凯交给我一样东西,我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副黑色太阳镜。那时,太阳镜可不像现在这么普及,也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买到,对当时的人来说,能戴太阳镜的人都是非富即贵。我一看是太阳镜急忙说不能要,再说由于红眼病闹得凶正是戴太阳镜的时候。林凯笑着说,李茉莉,我还真想看看你戴墨镜的样子。我被林凯说的不好意思,林凯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我本来不要林凯送我回家,林凯这么热情,我就不好拒绝他的好意。本来我也是一个心软的人,林凯对我那么好,如果我拒绝他让他难过,我也会愧疚。林凯见我站在原地不动,开玩笑说你是回我家还是回你家。我说当然回我家。林凯说那走吧。
我和林凯一前一后的往前走,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林凯送我回家和之前林凯送我回家的感觉不一样。为了不让班上其他人看见说三道四,我和林凯很自觉地分开走,而且还拉开一段距离。路上到处都是自行车,也有好多和我一样走路回家的人。
前面的十字路口通往四面八方,过了十字路口人流量就会少很多。我走着听见杨帆大声说,李丹宁,回家喽。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看见杨帆像一阵风刮过,马秘刚紧随其后。马秘刚说,李丹宁,你走着回家吗。我说是的,马秘刚说那我先走了。我说好。说完,只见马秘刚骑着车朝杨帆追赶。
过了十字路口,林凯才追上来。林凯说你可别回一趟家回来后得红眼病。我说你回家后也要注意。林凯突然自己笑起来,我问他笑什么。林凯说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其实我挺想看你得红眼病的样子。林凯说完,我狠狠瞪他一眼。林凯笑着说开玩笑的,别当真。林凯说你要不现在戴上墨镜,让我看看什么样子。我看了看周围,没有一个人戴墨镜,于是问你说现在。林凯说对啊。我说不好吧,林凯说有什么不好的。林凯说完示意我打开黑色墨镜盒子,我说别人都没戴,就我戴了,觉得怪怪的。林凯说本来就是让你戴的,你害羞什么,又不是新娘子。我被林凯说的脸一烫说,不戴了,要戴你戴。我把眼镜盒往林凯面前一递,林凯接了过去说戴就戴,光天化日之下又不是杀人放火。林凯接过去,打开眼镜盒,拿出墨镜,戴上之后说怎么样,酷不酷。我被林凯逗的哈哈大笑说,像个流氓。林凯摘下墨镜说,你懂什么,这是古惑仔。兄弟要是以后有人欺负你,就报上我的大名,哥哥我保证你高枕无忧。提我的名字,道上的人没人不知道的,他们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看他们谁敢欺负你。
我被林凯说的强忍住笑说,你就吹牛吧。林凯双手插着裤兜,看上去酷酷的拽拽的,墨镜一戴,头发一甩,摆了个造型说,怎么样,酷不酷。我见状赶紧溜了,别人见了还以为这人刚从精神病院逃出来。我跑出没多远,就听见林凯大声说,李丹宁,你这人不够义气,跑了也不吱一声,好歹吱一声啊。我转回身倒着走,看见林凯后面零零散散地人,示意他后面有人,他往后看了看,见我转身跑了,一边追一边说,等等我,李丹宁。
我走到人烟稀少处,才停下来,林凯追上来说,李丹宁,我发现孔圣人那句话说的特别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说你妈妈不是女子,你妹妹不是女子。林凯说那不能算,我说的女子不包括她们。我说你就拐着弯儿骂我吧,我又不傻,好赖话还是能听出来。林凯说我没骂你,就是想到这句话了。我说就是骂了,林凯说没骂。我两争执起来,互不让步,说着说着,我们就笑了起来,看着对方不停地笑。
林凯笑的看着我,我笑的捂着肚子,林凯说李丹宁,你怎么还这么认真,我说你不也是吗。林凯把眼镜放好递给我说,你戴上吧,我不想你得红眼病。我被林凯这样一说,心里一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说那你呢,你不怕得红眼病。林凯说我皮糙肉厚的,不像你一个女孩子,弱不禁风。我说,我有那么柔弱吗,怎么你说得风一吹就能把我吹倒,我又不是一个纸人。林凯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见林凯那么诚恳,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我忽然希望我和林凯能一直这样,直到地老天荒,直到海枯石烂。虽然我们从未说过海誓山盟,我觉得我们不需要说这些,就算没说,肯定也是这样希望。人一旦有希望,就会有生生不息的希望,美好的希望让人心怀美好,看到的也是美好。
林凯说你妹妹怎么样了,我说挺好的。林凯说你妹妹准备在哪儿上初中。我说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咱们这个中学。林凯说那样也挺好,你们姐妹两个一起做伴,互帮互助,真让人羡慕。我听出林凯话里有话,就问你和妹妹不也在一个中学吗,你们也一起做伴上下学回家,也是互帮互助,有什么好羡慕。
林凯说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我觉得我很失败,并没有一个好哥哥的样子,不像你,是一个好姐姐的榜样。我被林凯说的有些难过,替我难过,也替林凯难过,说你妹妹欺负你么。林凯说也不是,可能我学习没她好吧,反正家里看我怎么都不顺眼,满眼看的都是她,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我妹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问,更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算我问了,林凯也不一定告诉我,在我看来,好像我故意要听她妹妹的坏话,我也不好问什么。
我只好说,你作为哥哥多受点委屈,多吃点亏,反正那是你亲妹妹,你和你亲妹妹计较什么,你父母疼你妹妹,不就是疼你么。林凯苦笑一声说,我还没说她什么,你怎么就替她说话了。我说,也不是替她说话,家里的长子长女都是这样,爸爸妈妈都疼爱最小的那个,总担心她吃不好喝不好,总担心最小的那个受委屈,自然偏向最小的多一些。林凯说你说这么多,最后一句总算说到我心里了,你家也这样吗。
我说我可没那么高尚,如果遇到我喜欢的,我也会和我妹妹争个你死我活,就是不能让我爸爸知道,我爸要是知道我两因为一件东西吵架打架,他一定会怪我,不会怪我妹妹。不过大部分我两都是互相谦让,尤其我妈不在家的时候,她总是紧着我,不管我喜不喜欢,全都给我留着,直到我放假回家。现在我妈回来,我就觉得她变了,她现在就不怎么粘我,也不怎么和我在一起了,好像我妈回家她就有了新靠山。
林凯说你也别放在心上,可能你妹妹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人都会变的。我被林凯说的有些伤感起来。我换一个话题说,我感觉最近我身体在不停的发生变化。林凯笑着说什么变化。我说我感觉我个子最近不停疯长,不停往上窜个子,我能感觉到我的个子一天比一天高。林凯笑了说还有别的吗。我想了想说好像没了,除了长个子还长什么。林凯脸刷的红了转向一边不说话了。我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林凯说没什么。我说那你脸红什么,林凯被我说的脸更红了,说你胡说什么。
我见林凯脸红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我看着林凯的个子,说我再长一年,肯定能追上你的个子,到时候就一齐高了。林凯说你长个子,我也长个子啊。我一想也对,说我给忘了。林凯说你想长多高,我说我想长成你一样高。林凯不相信地说你疯了,一个女孩子长那么高干什么。我说一个男孩子长那么高干什么。林凯无奈地说,男生和女生不一样,你应该和女生比,不应该和男生比,你和男生比什么。
我说比个子啊。林凯气的差点吐血,说李丹宁,你可别长成傻大个,你看班上哪个女生有你个子高,你再高还让别的男生活不活了。我说我不管,反正我想长高个子,想长成你这样的高个子,这样我们两站一起就不那么别扭了。
林凯别过头去笑了。我说这样有错吗,我觉得没一点毛病。我当时就想和林凯长一齐高的个子,这样我站在他面前就是平等的,再也不觉得比他矮一截。
我总想通过身高赢得林凯的平等,但我忘了,一个男孩子真心对一个女孩子好的时候是不求平等的,包括平等的付出,平等的收获。我真不明白,林凯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有那么大的魅力让林凯对我这么好。我觉得自己不漂亮,不会穿衣打扮,还是短头发,一看就像个男孩子。
可我知道自己,我是喜欢林凯的,我喜欢林凯这个人,喜欢他的善良,喜欢他的真诚,喜欢他的认真,喜欢他对我的好,我喜欢林凯的一切,看到的都是林凯的优点,没有一个缺点。正是这份暗暗的喜欢,让我不敢当面告诉林凯,不敢告诉我喜欢他的这个事实。有时候想想,我们这样也挺好的,不戳破那层窗户纸,我们就能一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刚调换座位时,我真害怕失去林凯,害怕别人抢走他,害怕的要命,害怕的经常在被窝里一个人抹眼泪,现在我竟然不怕了。我突然害怕林凯知道我心里的秘密,害怕我们两个人连朋友都做不成,害怕我们不能像现在这样:他送我回家,我们诉说各自的心情。
林凯的墨镜送的真及时。回到家后,我听我妈说我爸得了红眼病。我妈说给我爸买药时,村里诊所的大夫说最好买一个墨镜,以防传染家人。我一听我爸得了红眼病就把林凯的墨镜拿出来,让我爸用。我爸问我买的,我说同学的。我爸不相信我同学那么好心借给我墨镜说,别是你买的害怕我们骂你,你就充当同学借你的。
我真是百口莫辩,说真是我同学借的。我爸问我男的女的,我看见妹妹看着我,我想说男的,但我爸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妹妹看上去比我还要紧张,我硬着头皮撒谎说女的。我妹知道我说谎,她也知道是谁借我的。不过,她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区别。我本来担心妹妹说出实情,结果妹妹什么也没说。我爸说,别轻易接受同学的东西,无功不受禄,人家借你东西,你为别人做什么了。我爸在道德品质方面要求极高,不让我和妹妹沾别人的便宜,宁愿吃亏,我爸总说吃亏是福。我说我们经常一起互相学习,互相帮助,他害怕我传染红眼病就借我了,我班几乎都得红眼病了。我爸这才没说什么。
我也是从爸爸口中得知,这次红眼病来势汹汹,村里好多人传染了,邻村也有好多人感染,好像是前不久的一阵风传染过来的。也不知道爸爸从哪儿听到的消息,我出门的时候,才意识到好多人都戴了墨镜,看来这次红眼病比想象中的严重,不能掉以轻心。
那年临近夏天,特别流行戴墨镜,不是为了耍酷,也不是为了显摆,单纯的就是避免被传染红眼病。尽管红眼病传染的特别厉害,可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有一点点窃喜,我觉得我有了保护神,我的保护神就是林凯借我的那副墨镜,还有林凯。
不知道林凯会不会被传染红眼病,我不由为他担忧起来,希望他安然无恙,我心里不停地为他祈祷。这三天对我来说,真的是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