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秦木子
5（上）
往事一波波泛滥开来，带着新疆早春的风，在夏夜南方的夜里，张小强仍然能够感到那一丝丝的浸凉。烦乱的心已经安静下来，谜底揭开，最初的突兀、慌乱、痛苦，似乎都过去了。仔细查看八年的婚姻生活，如同一部电视连续剧，一幕一幕，一集一集，平淡而有力地展开，幸福像花儿一样开放。只是现在回头看，一切都隔着一层玻璃，所有的情节似乎都是编剧和导演安排的。
每天上班、下班，煮饭、洗碗、陪庄婕散步，张小强觉得每一个环节都挺有意思的，用心做好，做细致，都会感到一份实实在在的快乐。下雪或起风的日子，就在宿舍里跳舞。慢三、慢四，面贴面心挨心。随着庄婕的肚子一天天增大，俩人贴合的面积越来越少，最后只有肚子尖尖挨在一起，手拉手跳。庄婕说：“感觉你在一点点远去。”张小强一笑，弯下上身，亲一下庄婕的小嘴，说：“是小家伙在捣乱。”跳累了就读唐诗、宋词。开始的时候，张小强并没有太上心，只是读读而已。读多了，就慢慢品出了味道，觉得诗人确实神奇，简单的几个字，勾勒的意像和境界，却已囊括了整个社会人生，而且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果要强行解释，恐怕写一本厚书也不一定能够说清楚。品出味道的张小强开始迷上唐诗、宋词，每天除了胎教朗读，有空自己也读。为了了解诗人的更多的背景，开始读相关的历史书。农研所有一个图书馆，张小强以前都是借阅机械设备方面的书，现在则转向历史和诗词。图书管理员李晓红打趣说：“张工娶了庄姐，也快变成诗人了。”张小强嘿嘿一笑，说：“这叫近墨者黑。”
庄婕回陕西时，在火车上写的组诗《情满大地》，经过反复修改，最后在《绿风》刊出。八六年四月二十九日，星期二，张小强记得很清楚。晚饭的第一个菜刚端到桌子上，庄婕满面春风地回来了。进门就说有重大喜讯，岳父放下手里的报纸，岳母丢开织给孙子的毛衣，张小强给锅里加一点水，盖上锅盖，大家一起赶到门口，围住庄婕。岳母说：“啥好事？”庄婕嘻嘻一笑，从手袋里拿出三本《绿风》，给三人一人一本，说：“我的组诗发表了。”大家竞相翻开书，寻找庄婕的名字。庄婕说：“在六十五页。”爸爸翻到了，大声朗读：“《情满大地》组诗，作者庄婕。”张小强把书夹在腋下，去炒菜。庄婕跟进厨房，张小强左手搂住庄婕的脖子，在嘴上亲了一下，说：“祝贺你，大诗人！”庄婕说：“要谢谢你小强，谢谢我们的陕西之行。”张小强呵呵一笑，趁机说：“那我们以后多跑几趟陕西，你多给咱写几组诗。”庄婕说：“不光跑陕西，我要跑遍全国，甚至全世界。”张小强铲完菜，说：“好的，带上小家伙。”
坐在饭桌上，张小强才读庄婕的大作。奇怪，手写版没觉得太好，一印成铅字，似乎注入了神奇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变成了诗，每一句诗都蕴含着难以言说的美妙。诗后附有三篇评论，作者都是诗坛响当当的人物。庄婕说：“可能还要举办研讨会。”张小强说：“看来，你的时代要来了。”爸爸说：“是呀，配了这么多评论，再开开研讨会，说明他们很重视你的作品。”妈妈担心地说：“不会有什么事吧？”庄婕呵呵一笑，说：“不会有事的，都什么时代了。”爸爸说：“还是小心点好，你可不能骄傲，平时怎样现在依然怎样，保持谦虚谨慎的本色。”庄婕说：“好的，我知道。”
《情满大地》似乎是一个按钮，一经按下，庄婕的世界就跟诗坛接通了。庄婕的诗作陆续在各地刊物上发表，之前多投不中的库存，被一枪而空。有的编辑，甚至不远数千里，来到石河子，住在旅店里等庄婕的作品。是女儿拖累了庄婕，由于身体不便，庄婕不得不忍痛婉拒了多个诗人聚会和作品研讨会。庄婕说：“早知如此，就不该要这个小孩。”张小强说：“你要感谢孩子，是她给你带来了好运。”对于好运之说，庄婕很不满意。庄婕觉得自己的成功，是自己长期努力的结果，是量变到质变的必然，并非什么好运。庄婕也批评过张小强，觉得他整天上班无所事事，下班做饭洗碗，早早地放弃了理想和追求，前程令人堪忧。
那是七月的一个黄昏，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大地，万物在霞光里飘浮着，张小强和庄婕手牵手散步，计算着孩子出生的日子。庄婕突然说：“小强，你以后也要有点追求。”张小强嘿嘿一笑，说：“我的追求就是工作不出纰漏，照顾好你、爸妈和即将出世的孩子，让大家快快乐乐地生活。”庄婕露出鄙夷的神情，说：“你的追求太低了。你是大学生，不能只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日子。”张小强心里一震，再看庄婕，她一脸神圣的表情，张小强突然觉得有点羞愧。庄婕已是红遍全国的诗人，而自己却还在原地踏步。正在张小强尴尬之际，黑暗落下来，掩盖了彼此的表情。
回去的路上，张小强沉默不语，静听庄婕勾画美好未来。庄婕说：“第一件事就是赶快把孩子生了，然后就可以恢复自由的身体，我就可以走出去，跟着诗坛的涌动，守候在潮头的前列。”张小强暗想，你能走多远走多远，家里有我，什么事都不用担心。走到楼底下，庄婕摇摇张小强的胳膊，火了，说：“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张小强说：“在听，一直在听。”又说：“没问题，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尽力去追求你的理想，家里的事全抱在我身上。”庄婕说：“我希望的是比翼双飞。”
女儿八月二十八日出生，六斤三两，长的很像庄婕。庄婕给取的名字，叫张静。张静没吃到一口妈妈的奶。庄婕说：“不是我心硬，一旦吃上，不继续吃，她痛苦，我也痛苦。而要继续吃，意味着我要在家再呆一年，那我的事业就全泡汤了。”好在新疆牛奶、羊奶都不缺，填饱张静的肚子是很容易的事。庄婕奶下来，涨的实在不行，就让张小强吃。庄婕说：“你真是我的大儿子，抢妹妹的奶吃。”张小强有点尴尬，后来就不吃了，庄婕只好自己挤掉。慢慢地两个月后，就没奶了。没奶一身轻，庄婕积极参加跳舞等健身运动，很快体形便恢复到了怀孕前的状态。在这一点上，张小强很佩服庄婕，只要是她认定的目标，她就会坚持到底，排除万难，最终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