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草烟低,南风暖窗。灼灼桃悦色,飞飞燕弄声。春意如期至,三月、南京烟花烂漫依旧。
不知几年许,烟花三月,来鸡鸣寺赏樱的人似乎愈来愈多。不过这并不会影响我,因为即使在蜂蛹的人潮中我也坚信依旧能一眼认出你。我希冀着在那遥远的某天再次看见你,但又心生怯意,我害怕看见依旧颓废黯然的你,很想好好的安慰你,不过这或许做不到吧,毕竟我只是一棵树,一棵长在鸡鸣寺企盼再次遇见你的樱花树。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待到花谢,人潮褪去。我依旧没有见到你,听着古刹传来的咿咿呀呀的诵经声,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深的梦……
那年,你,应该是七岁。七岁的你,并不好看,可以说是很不引人注目。胖嘟嘟又有点黝黑的你跟着奶奶来寺中进香,你既不哭闹也不折腾,叩拜,祈愿,一脸认真而又虔诚。我当时只是觉得你很乖不由得留意起你。你似乎心中有所牵挂,不时的往寺外望去。终于你努了努嘴,似乎下定了决心般对奶奶说:“奶奶,那个安安她们到底来不来啊。”说罢便红着脸转过身低下了头。奶奶一边为着全家祈福,一边回道:“安安她们应该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吧,毕竟你三婆婆对于进香可是很虔诚的。”话未说完,只听一声“夏哥哥”一个绑着双小辫、眼眸带烟,水灵的小女孩便映入眼帘。你一扫害羞,立马蹦跶到她面前,有点小埋怨的说:“这回怎么这么晚啊,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小女孩不好意思的一笑低下头说:“夏哥哥,你别生气啊,今天我起晚了所以没有赶上车,害你等了这么久。”“没事,来了就好,对了,安安。”“怎么了?”“我昨天在学校里抓了一只那么大的天牛!”说着你还用手夸张的笔画着,小女孩也就是安安,很耐心的听着不时发出崇拜的惊呼。在樱花飞舞的春天,你在安安的赞叹中一脸得意。我不由得会心一笑,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或许大概就是这样吧。
自从我留意起你,我发现你和安安来古刹的频率是这么的高。无论是菩萨生辰还是祭祀祭祖亦或是祈福。你总是陪着奶奶来进香,而三婆婆旁边也总是跟着安安。早春,你们在樱花道花瓣雨中嬉戏;迟夏,你们在我的树荫下吹着风车休憩;暮秋,你们追逐风中飞舞飘落的银杏叶;冷冬,你们围着我欢笑着堆雪人打雪仗。偶尔生病感冒,你们也会看不见对方,这时候另一个一定会求个平安符祈祷生病那个快快好起来。
不知是因为常年伴香火诵经声,还是佛灯下静修的缘故,我竟然慢慢的有了神力。然而这份神力却如此悲伤甚至让我有些厌恶。
我能看见生死线,即,将死之人身上会出现一根墨黑的长线,长线起初极粗。随着时间会以不同的速度消减。当线断之时,也是那个人魂消之日。我真的很讨厌为何自己能够清晰的看见生死线,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有的熟悉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我的视野中然而却对此无能为力。
或许,因为这份神力,我便不再快乐了。不过,好在你和安安总是来我树下讲有趣的事情,从新街口又开了什么新店到学校池塘里的大鲤鱼,从秦淮河上美丽的河灯到栖霞山枫林尽染。我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你们了。时光荏苒,你消瘦清减了不少,褪去了婴儿肥,身子也开始修长,眉眼间也有了俊朗。而安安,依旧是一双烟波带水的美丽眼眸,只是解下了双马尾,一头墨发如绸披散下来,眉若远山之黛,唇似二月桃花。一边公子世无双,一边美人如画。才子佳人应是如此吧。
或许是因为学业的渐渐紧张,你们来进香的日子越来越不稳定同时也越来越少。除了上元佳节,我已经很少看见你们了。也对,你们当然会越来越忙啊!
不知怎么的最近开始流传着鸡鸣寺的姻缘签很灵。风评所致,来求姻缘的人越来越多了,看着在我树下诚心祈愿的人们,我有点无奈,我明明只是随便兴起祝福了一下,怎么就有这种传言了,难道我清修又有果,又多了一项神力?不过好像也不算坏事。比起生死线的忧伤我还是比较喜欢成人之美。
又是一年上元,我看着你一脸害羞的拉着安安来到了我的树下,安安好像也知道了什么似的害羞的红了脸颊。
你想了想有点闪烁的说:“安安,今天秦淮河的花灯很好看啊。”
安安想了想说:“嗯,不过如果那些放花灯的人的心愿也能成真就好了。”
你突然很认真的说:“我也希望它能成真,毕竟我许的是希望和你在一直一起,陪你看以后的所有花灯,安安,我们在一起吧。”
安安稍微有点惊慌但又很快镇定下来说:“当然可以啊,毕竟你是我最喜欢的夏哥哥,不过你可想好了,答应了就不许反悔,我可是很懒的,会赖床有起床气,只会吃不会做饭,甚至脾气也不好,会吃醋,有的时候又很任性有点……啊?……”
你很用力的抱紧了安安,说:“我都不在意,因为我只喜欢你。”
我很欣慰的摆动树枝对你们祝福,这也是我祝福姻缘以来最虔诚的一次,那一年,你们十七岁。
日子就这样云淡风轻不咸不淡的过着,我掐算着再次敬香时你们就十八了吧,多好的数字呢,连我都不由得开始期待上元佳节,期待再次见到你们。
当我再次看见你们之时,我的欢喜凝固了,我又一次的看见了那条无比熟悉的生死线。看了几千次,几万次的生死线如今真真切切的出现在安安的身上了,你们依旧欢声笑语浑然不知。也对,你们又怎么会知道呢。看着你们开心的搀扶着年迈的三婆婆和奶奶进香,商量着晚上秦淮河边上的灯会,商量着玄武湖边上的景色。你挽着安安,满眼宠溺,和谐而又美好如果没有那条生死线的话。
我决心救安安,即使或许这会堵上我的一切,神格,记忆沦为一棵普通的樱花树,我也在所不惜。我不想再看见有人离我而去,而那个人还是我最熟悉也不愿离去的。然而事实如此的冰冷,我没有足够的神力修为,即使自甘忘却所有化作一棵平凡的樱花树也于事无补,我第一次那么痛恨这么无能的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听再多一点的诵经声,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精进清修……
我只能安静的看着安安的生死线越来越细,好像除了看我也只剩无奈了,只是我想不到的是短短连续几天,安安的生死线就以我从所未见的速度飞速消减,最后一天的进香,看着安安失了血色只是纯粹的白的脸色,我不由的心疼,看着他们敬完香远去的背影,我都能感受到安安呼吸的急促力不从心。
第二天,我还没清醒我便看到了你,我想我应该是看错了,可那颀长的身影如此的熟悉,只是没有以往的整洁,你干净洁白的衬衫有了褶皱,碎碎的黑色刘海上也蒙上了一层尘埃。我真的不愿往坏处想,可是你祈愿的对象果然是安安,安安昨天回去的路上就昏了过去,现在在医院观察,我听见你虔诚的祈愿安安快点好起来,我心里只有心酸,因为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
你来的频率又高了起来,只是你越来越疲惫没有精神,我知道安安的病情,知道它的反复,知道它的慢慢恶化无力回天。可我真的无能为力,看着几乎从没哭过的你落下的滚烫泪珠,我真的很是心疼可也无可奈何。
三月的一个晚上,我又看见了你,只是这一次你背着安安一起来了。只是短短一个月安安便消瘦的我很难辨识出了,原本柔顺的墨发也变得有些凌乱。安安的生死线也已经细的让我看不清了,我看着你背着气若游丝的安安祈福。
安安咳了一下艰难的笑着说:“夏哥哥,我的病很快就会好哒,我都有乖乖的吃药啊,你不用这样子的嘛。”
你缄默不语,依旧双手合十祈祷着那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安安顿了顿,仿佛想了很久说:“夏哥哥。”
你微微的应了声:“嗯?”
“你还记得去年我们在樱花树下说的话嘛?”
“记得。”
“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
“夏哥哥,我们也这样认识了有十几年了吧。”
“嗯,是的,十几年了。应该快十三年了。”
“我还记得小时候的夏哥哥可胖了。”
“诶?”
“不过现在真的很好看呢!”
“哟,今天怎么嘴这么甜?”
“哪有!只是称述事实,学校里面
肯定有不少女孩子喜欢夏哥哥吧!”
“……”
“果然,怕是还收到过很多情书告白吧!”
“……”
“哇,我好像又猜对了,有多少情书呢?”
“也没多少……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啊,其实夏哥哥你尝试着承接一下她们也不错哦!”
“陈安舟!我拒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还有很多可能你还有很多很想做的事情没有做,我不允许你就这样离开,我们还是会一直在一起的我保证。”
“夏哥哥,我是知道的,我其实很早就知道我的病是治不好的,外婆瞒着我笑着和我讲没事的会好的可是我还是看见她在外面抹眼泪了呢,我的确是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但或许没有办法了吧。不过我没有遗憾啊,因为我遇见了夏哥哥你啊,我最好的夏哥哥,谢谢你总是陪着我,陪我胡闹,纵容着我的小任性,宠溺着我的小做作,我真的很喜欢你呢,所以,夏哥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安安……”
“夏禹,你忘了我吧,你值得被更好的人爱戴……”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你又背起了安安,安安瘦小的身躯伏在你的身上像一只羸弱沉睡的白色蝴蝶,在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中你们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你和安安,就连三婆婆和奶奶我也没有看见了,不过我并不担心,我依旧坚信你不会就这样邋遢的沉沦下去,你一定会努力的带着安安的梦想与希冀光彩熠熠的生活下去闯出一片天地,然后在那遥远的某天神采奕奕的来到这里说一句:“安安,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