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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没妈的孩子如风雨中的孤草无依无靠,但是有一棵孤草却在风雨飘摇中挣扎着长成了倔强的向阳花。
上世纪20年代初,军阀混战使得民不聊生,人们饱受困扰,早已不堪重负。随着大革命北伐东征的先进爱国革命思想传到湖北,荆楚大地上有人兴奋有人忧愁。
民国1929年大年初一那天,旧历新年正式改名为春节了,两个多月后蒋桂战争爆发,桂系败退。战火硝烟似乎暂停了一阵,身心皆疲的人们期盼着生活能有起色。
01
鱼米之乡沔阳城里文渡口安稳了一些,雨季来了,斜风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人们不再慌乱逃窜了,三三两两的人撑着油布伞来回穿梭,步子快一些的,踩到了水洼里,飞溅起一些稀泥甩到长袍下的裤脚上。
铺口当铺里也开始热闹起来了。
这天,渡口粮食店文老板在店里不停地踱步搓手,紧蹙着眉头,一颗紧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停地向门外张望。
店里伙计看在眼里,没敢前去打扰。不一会,门口就有家丁来报:“老爷,太太生了,恭喜老爷喜获千金。”家丁弯腰作揖道。
文老板愣了愣神,一瞬间,身板似乎僵硬了。他缓缓回过头,问家丁:“知道了,太太咋样?”家丁没敢抬头,有点怯生生地回答道:“太太她……您还是回去看看吧。”
文老板踉跄了一下,稳了稳心神,随即转身迈腿就跨出了门槛,奔着家去了,已然不顾家丁在身后的呼喊:“老爷,您拿着伞……”
稳婆刚忙乎完,太太还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气息微弱。文老板抓着太太的手问感觉怎样 。太太说:“你……你看看咱的孩子。”
文老板这才注意到床边襁褓里的女婴。新生的女婴皮肤洁白,头发黑黝黝的,鼻梁微挺,像足了她母亲。
文老板轻抚了一下女婴的脸,对着太太说:“你辛苦了,她很像你。”
太太身体很虚弱,气若游丝,她强撑着身子,硬提了一口气说:“我可能时日不多了……今后,孩子就指望你了。你……你给她起个名吧。”
文老板鼻子一酸,紧抓太太的手安慰道:“你不会有事儿的。 就叫她文宁吧,保佑你安宁。”此时,一旁的宁儿“啊”地哭出了声。
没多久,太太真的没能承受住病痛,撒手西去了。文老板老感觉心里像是缺了一块,空落落的没了精气神儿,经常看着文宁发呆。
三岁的时候,宁儿突发高烧,一夜之间嘴角突然溃烂了,将近半个月才愈合。 从那起,文宁嘴角就有了一道明显的疤痕。
再到后来,老文续了弦,又娶了一房。
02
几年后,文宁长到账房台那么高了。
粮食店的门框经年累月,老化裂缝了,墙面挂的“丰衣足食”图翘起了一个角,文宁站着凳子上,往下摁图脚,怎么也摁不下去。
文宁扭头吩咐店里伙计说:“你去给我取点米饭粒儿来。” 伙计取来后,她抓了一小把平铺在图的背面,一下子就捋平了。伙计在一旁竖起了大拇指说:“果然还是二小姐厉害!”
家里姐姐性格文静,喜欢女红手工,不常来店里。文宁不一样,她特别喜欢窝在店里。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跟他们聊天,听他们讲故事,文宁觉得是很有趣的事情。
她天天缠着父亲到店里帮忙,看着父亲扒拉算盘,自己也跟着在一旁念念有词“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
没多久,文宁就学会了算账,她自己给客人结账,每次算账都又快又好。时间长了,她都不用算盘了,小小年纪,已经学会心算了。 文老板在一旁,捋着胡子,欣慰地笑了。
“爸,快给我点钱,我有急用!”一个年轻的身影闪进了门,奔着账房台冲了过来,是文宁的哥哥福生。
福生身着灰大褂马甲,里面套着厚棉袍,上面还有一块黑油渍。布鞋上也沾满了油污。福生卷起袖子扑向了账房台。文老板气儿不打一处来,怒骂道:“前几天才给你的,你又输了?”
文宁赶紧抱起算盘,俯下身体狠狠压在装钱的大抽屉上。“哥,你咋又这样!爸上次给了你那么多钱,你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输掉了!!” 她张开臂膀趴在台上。着急地叫喊:“这次怎么也不能给你了!”
福生急了,施了施狠劲儿,一把拽开文宁,吼道:“你起开!你个女孩家家儿的,别在这碍事儿!”
“哐当”一声,文宁被摔到了地上,福生猛地抽开抽屉,胡乱抓了一大把钱,转身就往外跑。
文老板操起称粮食的秤杆扔向他,气急败坏地斥责道:“你个败家子!这么多年的家业都快被你嚯嚯完了。不好好操持店里,整天跟一些狐朋狗友鬼混!你别跑......你给我回来!”
正在挑粮食的一个客人摇了摇头,走出了店门。另一个则抱着膀子斜倚在在一旁看热闹,说:“老文,我昨儿个可是看到了啊!福生每把都下大的。你这儿子运气不好,赌十把输九把。还有,他认识的都是些什么朋友啊,天天在酒馆里头喝得烂醉!”
文老板气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冲外喊着: “败家子,你个儿败家子,这个家迟早要被你败光了……”
文宁立刻冲到父亲身边扶着父亲坐下,捋着父亲的后背,宽慰他:“爸,你别生气。钱没了,可以再挣回来。咱以后把钱藏到我哥找不到的地方!”
可终究防不胜防,文宁藏起来的银票还是没能躲过福生的手爪。没两年,福生就把家当输光了。
文老板也从此一蹶不振。店里的生意越发不景气了,文老板也雇不起伙计了。店里全靠着文宁支撑着。家里那么多人口,全指望着粮食店糊口。
文宁不敢耽误半分。别看她年纪轻轻,每天在店里操持着,出门跟货商谈进价,在店里顾客谈折扣,诚信经营不欺人。每天迎来送往,都是灿烂笑脸,一点都不马虎。
老文坐在店里,看着文宁忙进忙出,又心疼又欢喜,店里的生意也慢慢好起来了。
有老顾客跟老文打趣说:“你这二姑娘比儿子有出息多了,这谁家要娶了他,那真的是上辈子修到的福气了。”
文老板笑了笑,点头应声道:“谢谢您抬举。”
“只可惜呀,文宁这脸上要是没有这道疤就好了。”老顾客揶揄着说。老文的眼神立马暗沉了下来。
一旁正忙着过秤的文宁呛声道:“这一般人家还真收服不了我。”
文宁就是这样乐观又自信。 看着文宁,老文觉得阴霾的天空似乎晴朗了许多。
03
其实,文宁不愿意在家常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家里那个后母有两副面孔。
当着文老板的面,她对文宁确实微声细语,时不时问文宁想吃什么,她好去准备食材;喜欢什么服饰,她好买布料去做。 这个女人在人前的体贴温柔,让文老板觉得她对孩子关怀备至,娶得值当。
起初,文宁还以为她是关心自己,还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收敛一下性子了。反正父亲那么喜欢这个后母,那后母对她肯定也是真心相待了。
没成想,这个后母经常在背后给她设绊子,只要文老板不在家,后母就换了张脸。她横眉竖指地训斥文宁,说文宁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天天跟男人打交道,出去招摇,简直就是败坏门风。
她对文宁阴阳怪气地说:“女子长你那样也真是磕碜!哪有女子脸上顶道大疤到处跑的?”
她给文宁做的衣裳不是长了,就是短了。可明明之前是量体裁衣的呀!吃饭时,文宁的碗里动不动会出现小沙石,难以下咽……
渐渐地,文宁不喜欢在家待着了,文宁也不跟她计较了。文宁就希望自己把店里操持好,能让父亲高兴一些,身体好一些就行。
转眼间,文宁和姐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后母开始给父亲吹枕边风了。
大姑娘听话懂事儿招人待见,深得后母欢心,于是,后母替她寻得了一个名门望族,夫家条件优渥,大姑娘嫁过去衣食无忧。
轮到了文宁,文老板私下相中了好几家,随后又问了老婆意下如何。
老婆说:“你看,这几家都跟咱们关系不错,也都是在祖上就有交情的,让他们娶文宁,他们即便是嘴上应承了,恐怕也未必是真心啊! 这几家碍于老交情,可能不好说实话。”
“他们都是有头儿有面儿的人家,这娶到的媳妇都得能出去光耀门楣的!文宁脸上这道疤,人看着都忌惮三分。你要是硬把她塞进人家门,这以后他们怎么做生意啊!”
“他们生意不好,那不得怪咱们?那到头来跟咱的关系不就断了吗?”
老婆没给他喘息的机会,连续讲了一大堆。文老板听了,觉得是这么回事儿,于是就再也不张罗给文宁介绍门当户对的人家了。
04
那几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屋里头的物件都是冰凉的。人们套上双层棉袄也止不住那漫天的寒意。文老板身体每况日下,就这样蹉跎了几年也撒手人寰了。
天一直阴冷,沉闷的湿气像一把无形的大手擒住人的喉部,让人喘不动气儿。室外电闪雷鸣,后母也跟着起了势,在家作威作福了。
她不允许文宁再管理粮食店,即便店商经常问道让文宁回来接管,哪怕打杂也可以,后母都一一回绝了。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文宁脸上也渐渐失去了微笑。
后母想要早点摆脱这个令她心烦的二姑娘,于是差人随意找一家乡村贫瘠人家说媒。媒人跟个人精儿似的,对后母的意图心领神会,胡乱找了一个家徒四壁的小子。
后母没多过问,也没送彩礼,随手定了个日子,直接让文宁嫁到了这个乡村贫寒人家。
看着嘀嗒漏雨的草房屋顶,文宁皱紧了眉头。
屋前的小伙子体型清瘦,五官俊朗,眼神笃定,短平头发, 行走动作清爽利索,腰板挺得笔直。
小伙子看了看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羞红了脸,笑了。
这抹微笑,似乎带着温度,暖暖的,扫去了文宁心间的阴霾,她感觉心口热乎起来了。
两人虽然谋面不久,却感觉是上辈子见过一样。文宁也笑了。
说来也奇怪,天空突然放晴了,翻滚的乌云消散了,阳光照耀在屋前,洒在小伙身上,文宁感受到了美好。
她走向了那间屋子,靠近了这个眼里有光的小伙子——墨琛。
这个家真的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墙角一个赫然伫立的书橱,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书,一旁的八仙桌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的字迹苍遒有力,墨痕未干,透着一股淡雅的墨香。
文宁知道,她可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05
梅雨季节到了,微风拂过,村头田间成片的秧苗齐刷刷地俯下身子,片刻后又仰起头,绿色的波浪在田间微漾起伏。
细雨如丝般轻柔,化作雾气弥漫在空中,略带草木和果实的清香。屋前的桃树结出了一些果实,个头虽小,却个个精致有型,水雾包裹着,薄薄的一层,像矜持女子白纱遮面,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一个多月后才是“双抢”,村里人们难得的清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雨势大了些,大人们纷纷起身回屋,剩下几个娃子还蹲在地上玩泥巴。
他们手指不停地搓揉成条,再挨个放到地面,用手掌压实成方块,卷起边儿,做成了浅口盒子,然后突然起身,“欻”地一下摔到地上,“嘣”的一声,盒子中间炸出一个小窟窿。谁摔的声音最响,谁就赢了。孩子们说这叫摔“泥炮”。
屋内,茅草房顶渗水了,滴——哒,滴——哒,越滴越密,堂屋间出现了一个小水洼,文宁找来一个小桶接住雨水,“铛铛铛”声音更清脆了。
文宁乐了,扭头问墨琛:“这声音好好听不?像不像上次花鼓戏里的鼓声?”边说边挺胸、立腰,两脚脚跟靠拢,扬手拈起手指,摆了一个旦角的造型。
墨琛停下手中的书本,抬头看了看,宠溺地笑了。
婚后的日子略微平淡,后母不愿意来往走动,文宁也因此少了一些困扰。
文宁好动,墨琛喜静,两人一动一静,却相得益彰。
墨琛想起文宁刚入门时,因不会做农活被同村女子们笑话,村里人也经常背着她指指点点。文宁也不恼怒,她对墨琛说:“我以前也没机会做这些农活,她们笑话我也是正常。”
之后,在田间地头,经常看到文宁的身影,她会加入劳作的人群,有板有眼地模仿她们的动作,完全没有顾忌旁人的奚落声。
前些日子插秧苗,文宁卷起裤脚,背着一竹筐秧苗跳下泥地田里,左手抓着一把秧苗,右手分拣出两三株,拇指压着秧苗紧贴食指和无名指,弯下腰将秧苗插进泥土中。
两三株插一处,插完一处,再平行挪动插下另一处。她身形轻快,灵动利落。
半晌午工夫,她就插完了。田埂上,原本嬉笑调侃、指指点点的那群人,一时间没了声响。
年纪大点的吆喝了一声:“翠枝你瞎胡说啊,她这不插得挺好的吗?”
另一个穿着红碎花上衣的大龄妇女也扯着嗓子喊道:“对呀!她哪儿像不会的?插得多齐整!反倒是你家的,你看你家那田里,歪七扭八的!还好意思笑话别人!”
杵在一旁的年轻女子一时哑口无言,臊红了脸。
文宁听到后偷偷乐了,甩着空竹筐扬长而去。
06
小两口互相扶持勉励,茅草屋顶也换成瓦房顶了。文宁忙完农务,挤出时间做手工品,做好后挑着走街串巷地售卖来贴补家用,小日子也算过得有声有色。
没多久,文宁怀孕了,这个第一胎女孩儿长得俊俏柔嫩,墨琛激动得不得了,不知道该如何拥抱这个新生命,墨琛妈妈也喜出望外地在一旁照料。
可是老天爷似乎忘了眷顾这个小家。那个年代医疗条件差,就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也经常找不到人影。有一天小女婴突然染病了,红嫩的笑脸变得煞白,扑腾的手臂也没了力气,没过几天就夭折了。文宁和墨琛的心都碎了。
那段时间,全家人沉浸在哀伤中,空气凝固了,沉浸得让人窒息。
文宁拼命赶工做手工想把那些悲苦从脑子里挤出去。时间或许能疗伤,日子过一天,悲伤就淡一分。
再一年,文宁又怀孕了,生产也很顺利,这次是男孩,皮肤白皙,长睫毛,大眼睛,倔强的嘴角像神了文宁。第三年又生了一个男孩,这个老二黑瘦黑瘦的,眼睛虽大,肤色过于黝黑,文宁叫他黑老二。
那个年代没有计划生育,第四年文宁又怀了一胎女孩,造化弄人,这个女孩也没能存活下来。文宁跟墨琛感叹,这辈子怕是没有女孩来家里了。两人相拥而泣,悲伤不已。
之后老三降生了,老三眼睛大,眼眸明亮,额头高挺。村口算命先生给对文宁说:“你这老三以后有大出息,要好生抚养,你以后享福得靠着他。”
07
家里人口慢慢多了,这么多张嘴巴等着吃饭,却也等来了三年自然灾害。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雨水消失了,好像东海龙王也沉睡了,不再理会人间世事。
连续三年干旱,田间地面干涸殆尽,已经裂出了一道道巨大缝隙,像饱受风霜的干瘦老人,流淌光了所有水分,那巨大的缝隙似乎随时会扩裂,吞没了田间作物,也吞没了人们的希望。
天空也裂缝了,投下成片成片黑压压的蝗虫,蝗虫呜呜泱泱地扑向农作物,就像西游记中的黄袍怪一样咆哮而至,所到之处片叶不生。田间稻谷也所剩无几,仅剩的几株干枯颓废地耷拉在裂开的地缝旁,没了生机。
村落里的树木光秃了,能充当口粮的绿色植物都被摘尽了。一时间饥荒遍野,树皮都被扒光了,只剩下光溜溜的树干,没羞没躁地暴露着。
家里三个男孩正是生长发育的阶段,饭量大。可是家里没有了口粮,三个孩子都饿得前胸贴后背,老三佝偻着身体,捏着肚皮喊“妈妈,我饿……”文宁鼻子一酸,转过头去抹去了眼角的泪珠。
深吸一口气,停顿了片刻,她转身蹲下对孩子们说:“不用担心没有饭吃,饭食的问题由妈妈来解决。现在蝗虫在使坏,偷走了我们的粮食,所以吃食少了。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你们要像爸爸那样好好学习文化知识,争取长大以后,用学习到的知识把这些蝗虫都消灭掉。这样我们就不用挨饿了。”
看着孩子们懵懂的小脸蛋,文宁拍着他们的肩膀说:“爸爸妈妈再努力一点,争取让你们不再饿肚子。你们也要加油,你们要好好学习,争取走出这个村子。外面还有很多新奇的地方等着你们去发现呢!”孩子们似懂非懂地拼命点头。
为了尽快解决口粮问题,文宁申请到合作社帮工。由于报名厨娘的人很多,掌事儿的就让竞聘的人比赛做饭。掌事儿的说:“现在闹饥荒,存粮有限。谁做饭既能节省食材,又能做出好吃的伙食,就录用谁。”
在人群中,只见文宁动作利落,择菜、清洗、下锅翻炒一气呵成,炊食材井然有序地在锅灶上听候号令,炊具在她手中翻腾,很快就盛了出锅。
文宁做的菜肴色香味俱全,香味扑鼻,品尝的人赞不绝口……最后通过层层选拔,文宁脱颖而出。
从那时起,文宁每天都去合作社帮工,给三百多号人做饭食。
有几伙人提前收工,他们呼呼啦啦地钻到后厨看热闹。灶台看火的小工一瞅这些人的架势,被吓到了,手忙脚乱地往两个灶台可劲儿地塞柴火,结果火势太猛,两个锅温度过高,菜糊了,蒸锅里的米饭也糊了。
整个后厨都是烧焦的糊味。围观的年轻人开始起哄唏嘘:“喔吼……这饭菜都糊了,没法吃啦!”看火的小工慌了神埋着头不敢吱声。
文宁稳住了小工,让他先用火钳夹出一部分正燃烧的炭火,埋到放到灶口旁的碳灰堆里熄灭火焰。
然后她找了一口干净的铁锅,把有糊味的炒菜倒了进去,再铺上一层纱布,撒上一点盐,架火添柴,等起锅后,菜糊味竟然消失了。
随后文宁又不紧不慢地摘了一根葱,清洗干净,掐去一半插到米饭中。不一会,米饭也没了糊味。起哄的人看得瞠目结舌,都冲文宁竖起了拇指。
这次后厨危机就这样化解了,文宁也因此得到了掌事儿的赏识。
掌事儿的发现,每次忙完前厅一起吃饭时,文宁拿起自己的那份饭食倒进袋子封口系了起来,碗里剩下寥寥一点,她扒拉几口就算对付一顿了。
掌事儿的看着心疼,告诉文宁说:“这边做饭剩下的那些食材边角料也用不上了,还有那些生了虫子,不好筛的,你都领回去给孩子做饭吃吧。”
文宁高兴坏了,连连道谢,她把残余的食材拿回了家,想尽办法变着花样给孩子们做饭。孩子们终上饱饭了,也都没耽误长个子。
看着孩子们个子渐渐拔高,文宁终于眉头舒展了。她开心地笑了,饥荒终于过去了。
08
之后,家里老四老五也相继出世了。墨琛的工作也稳定下来了,在初中教书。文宁操持着家务,继续做着手工贴补家用,他们也搬了新家,日子平淡充实。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昔日青砖灰瓦屋变成了并排平层楼房,五个儿子都相继成人了。
七十年代末,正值改革开放,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处处生机盎然。老大老二先后成婚生子,几年后他们各自携妻子也跟着浪潮下海去北京寻找新营生,留下孩子们与文宁作伴。
文宁当上了奶奶,墨琛也成了爷爷。
墨琛住校执教,每周回家一次,文宁负责照顾四个孙子孙女,每天接送四个孩子上下学,忙得不亦乐乎。看着孙辈们童真的笑脸,文宁觉得心里充满了欣慰。
可是,灾难来临之前没有任何预兆。一天清晨,文宁被慌乱的敲门声惊醒了,匆忙起身开门,一个人影扑腾跪下了,他压着嗓子,抽泣着:“妈,淑珍没了……”淑珍是大儿媳妇,刚刚悲恸跪下的是大儿子。
文宁一时间愣住了神,身板僵直了卡顿了一般,颤颤悠悠瘫坐在堂屋口的椅子上。汹涌的泪水哗哗滚落至嘴边,她不停地嘟囔着:“好好的人,咋说没就没了……”淑珍憨厚朴实,待人柔和,是她最喜欢的儿媳妇。
淑珍是高血压引发了脑溢血,就这样倒在了异乡。因为没有电话,老大书信来不及通知,就带着弟弟和弟媳妇匆忙赶回了家。
闻讯赶来悼念的亲戚越来越多,他们纷纷上前安抚文宁。文宁在门口椅子上沉默不语,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屋前的方向迟迟不动弹。
一整天下来泪也淌干了,身体也没了力气了,她仍紧紧地抱着老大家的男孩子不肯撒手,“你们以后可咋办啦……” 男孩们哀嚎痛哭不止,转身扑倒在地,对着妈妈的遗像拼命磕着头,在场的人无不动容悲恸……
自那以后,文宁突然开始健忘了,每天重复同样的话语,做同一件事。后来经医生诊断是阿尔兹海默症。为此,墨琛辞去了工作,专心陪伴照顾文宁。
时间或许是治愈痛楚的良药,一年、两年、三年、那椎心之痛早已融入了呼吸,那失去亲人的悲伤已深藏进了心底的角落,思念伴着岁月冗长。
生活仍在继续,算命先生的断言应验了。老三真的是最有出息的,知识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在一线城市落户安家。老三还不忘帮扶兄弟。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了。墨琛和文宁也随着孩子们搬到了武汉城区。
老年的文宁岁月的白霜爬上了鬓角,嘴角的疤痕似乎融去了过往,早已淡化无痕。
她仍然喜欢陪着墨琛写字,有墨琛在身旁,她才心安。
文宁坐在自家联排平房前,晒着暖阳,眯着眼,看着一旁研磨写对联的墨琛。
身着灰色中山装的墨琛精神矍铄,挥墨写下了:“改革春潮涌,神州万象新;穷根踪迹杳,浩气满乾坤”。
后来孙子们也都陆续长大成家了,墨琛因年轻劳动时落下的病痛犯了,五个儿子轮番照料带墨琛寻遍名医,可是见效不大。
几年后,七十多岁的墨琛谢世了,按照他的遗愿葬在了老家。文宁每晚上还是会起床找墨琛,对着空房子说话,让墨琛给她读诗。
白天里,儿子儿媳会陪她打麻将。文宁虽然记性不好,但是口算心算的功力一点儿没减退,她对麻将的牌数摸得一清二楚。
爱健忘的文宁喜欢吃粉蒸肉,但是二儿媳妇不让她吃,因为她有高血压,得控制饮食。 文宁不高兴了,耍性子发怒道:“你这一天都不给我饭吃,你这是地主家克扣伙食!”惹得儿媳妇大笑。
儿子们也常常对她打趣,说她记不住吃过饭,却记得住该出哪张牌。
看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簇拥着她,她常开心大笑,她说她这辈子赚了。
其实儿子和孙辈们都清楚地知道,是她带来了整个家族的欢声笑语。
文宁在昏迷前对儿子们说:“我要回到你们爸爸身边。”儿子们听从了她心愿。
出殡那天,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给文宁送行,他们在哭诉着文宁曾给过他们帮扶,给他们勉励,教他们营生技巧......
那一天,天空湛蓝,一阵微风拂面,飘来朵朵云彩。阳光穿过云层,映出霓虹光晕,天边似乎有一张笑脸对人群挥了挥手,缓缓地转身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