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是大学时候读的一本书。大学的图书馆里,有三本一套的旧书,我喜欢那种旧,纸张发黄,有蛀虫的味道。我统统借来,慢慢地看,几乎看了一整年,中间还跨了一个寒假。之所以看这么长时间,因为它是不需要着急忙慌地去看的。而我看书有几种习惯,《源氏物语》应该放在枕头边,睡觉之前慢慢地翻几页,不太激动,没有悬念,然后在它的氤氲香气里睡去。就像与她同时代的清少纳言以及清少纳言的《枕草子》。“枕草子”:放在枕边的纸。还有一种习惯是张爱玲,张爱玲的书是随手拿起来,随便翻到哪一页,都可以一直看下去的,直到惊觉过来。……因为太熟悉,所以可以随便从哪里开头看,因为每一次看都一如既往地吸引我,所以可以一直看下去。…………
扯远了。
对《源氏物语》的迷恋,从迷恋里面那些人的名字开始。六条妃子,胧月夜,秋好,玉鬟,夕颜……每一个名字都那么动人。见字如面,你可以从这些名字看到她们美丽的面孔,她们悲惨的遭遇。那些女子在书里,都是活生生的,独立的生命个体。你会跟着他们一起哭,一起笑。且不论倾国倾城的藤壶,温婉可人的紫姬,艳丽放荡的轩端荻,即便是既不美,又无才的末摘花,坚韧如竹的空婵,也有那么多动人可爱之处。而这一群女子中,敢爱敢恨的六条妃子,是我最喜欢的人物之一。
六条妃子是公认的书中最有才华的女子,也许就是因为才华出众,所以心比天高。她的一生,却是极其的悲壮激烈,让我想起《呼啸山庄》,极具现代感的人物性格和命运,凯瑟琳和六条妃子,他们崇尚的是绝对的爱,绝对的恨,如果不能爱,那就是恨。他们不能忍受的,是对爱情的背叛。在古代的日本,在光源氏泛爱的性格里,六条注定只能用极端的方式来捍卫自己的爱情。夕颜在荒邸中被鬼魂所祟,左大臣家的葵姬在生产中死去,紫姬大病一场,并因此送命,世人都怀疑是她的嫉妒,是她的生魂作祟。她不能自已自己的魂魄,她要让其他女人都不能近他身边。这纯粹的性情,终让他慢慢疏远,无可期待中,她选择远离。若干年后回来,仍是不舍。悒郁临终前,把孤苦的幼女托付给他,想必是信任,却咬着银牙字字吩咐:务必要让女儿以处女终身,万不可似她,为男子清名扫地。向来性情激烈,纯粹的女子不能幸福,他们太尊崇事情的本身和真相。像中国古代的杜十娘,明知李甲只是个不负责任的小男人,却固执地翻开自己爱情的真相,终以悲剧收场。紫式部善于刻画性情迥异的女子形象,六条妃子无疑是最鲜明的一个,而就人生来说,也不愧轰轰烈烈一场。
夕颜
她是书中最惹人怜爱的女子。紫式部借源氏之口不止一次表达,女子可以容貌不佳,才华不高,风情不解,(如末摘花)却不能性情不好。想必那个时候,柔顺的性格才是女子最高的品德吧。夕颜虽已是几岁孩子的母亲,却有着孩子般的天真烂漫,真心相信对方,依赖别人,与六条妃子处处疑心大有不同。如果说六条是嫣红或紫色的衣衫,衬托她的热烈和清高,夕颜的容貌,想必是乌黑的青丝下一袭纯白的长袍,清秀的脸庞,是柔弱如无的低眉顺目,望向情人的眼神,宛如早晨那朵清新的夕颜花。但命运,亦如她的名字所预示,早晨还带着露珠的白色小花,却生长在墙角污泥中,随风凋零。美好的日子不过一天,就无辜地被六条妃子嫉妒的生魂所祟,惨死荒野。唯一或可安慰的,是换来美貌冠绝天下、权倾朝野的“光华公子”一生的怀念,怀念她的天真烂漫,纯白无暇。
紫式部对于不谨慎行事,克守本分,而任由自己感情泛滥的女性,皆报以鄙夷的态度。比如任情而动的胧月夜,艳丽放荡的轩端荻,率性天真,没有主见的三公主,均没有得到源氏真正的尊重。而与她们相对照的,反而是坚决不从的空蝉,恪守本分的花散里,小心谨慎的玉鬘,每每得到赞扬,也因此获得了较好的结局。之于源氏到处留情,到处追逐,夕颜算得上是主动示爱的呢,而这样的情节在整部书中非常稀少。为何紫式部对她没有任何偏颇之词,反而处处流露她的可爱呢?或许,紫式部跟我一样有着对她的偏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