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很土。
他长得很土。老实巴交的板寸头,一口黑黄的牙。憨笑是父亲的标志,弯弯的眼和咧得大大的嘴挤出一道道的皱纹,就像一道道深黄的沟壑。他穿得也很土,一件总洗不干净的牛仔衣,一条黑色的裤子再配上双带着泥巴的解放鞋。这便是父亲一年中最常作的打扮。母亲给他买的衣服他不舍得穿,却总说这样穿着比较舒服,而且也方便农事。
父亲从不喜那些新鲜玩意儿,也不喜他嘴里“千奇百怪”的零食。
儿时,家里很穷。有时实在困窘时,是连油也吃不上的,更别提买那些“千奇百怪”的零食给我们解馋了。外婆家尚算宽裕些,她常常买来零嘴看我们。麦芽糖、甜糕、花生米……都是我们喜欢吃的,而每次我们拿给父亲吃时,他总说他不吃。到我们吃不下了,或者是碰上不喜欢吃的时候,他又会把它们吃了。
再难过的日子也会过去。如今父亲已有了能力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但他仍旧习惯不买,仍旧把我们不愿吃的吃了。或许这是父亲的土习惯,或许只是穷怕了,谁知道呢?
我们那里是不通公车的,于是从家到学校的这段路就显得很长,回家也变得不易起来。从学校到我家要转两次公车,再走半小时的路,我自然是不愿走路的。每次回家,父亲总是骑着他那辆破旧的“古董车”来接我。他那辆“古董车”颇有些意思。骑它的时候会发出“嘚嘚得滋”的声音,小妹总是笑它,辩识度太高,隔好远也能听着,连旺财也总能在百米之外分辨出父亲的车声而去接父亲。
几年前的一个深秋,天气很冷,颇有些秋风秋雨冷煞人的意味。那种骤然袭来的寒意,一阵一阵,让我的手指开始僵硬起来。上了车。我正为早早打了电话给父亲,不用在冷风中等他而庆幸时。就看见了前面堵得歪歪扭扭的车队。我急忙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父亲。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憨厚,有些大声,像耳朵不好的老年人。
“喂,琪妹啊?我在路口,你到哪了?”我能想到父亲在那边四处张望寻找我的模样。我咳了咳,佯装无事。
“爸,堵车了,要不你去舅奶奶家先烤下火。我到了再打电话给你。”
“没事儿,不冷,我就在这等你,啊?”父亲急忙忙说了就挂了。
堵了很久,车里的热气将车玻璃捂成白色的样子。像是某个下着雪的冬天。我感觉有些困,却又无比的清醒。我猜想着父亲一看到我肯定会先问我冷不冷。又猜想他肯定穿着他那件破旧的牛仔衣却说他身体好,不冷。
车里的空气开始变得潮湿,混合着各种难闻的气味。我有些难受,幸而这场堵车总算结束了。打了个电话给父亲,告诉他不堵车了,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就能到。车速开始快起来,车里变得更吵闹了,满是抱怨和庆幸。
每个人,都有人在等待他回家。
我抬手,轻轻的写下‘家’这个字。又怕被人看到说我神经,再抬手将它擦掉。我紧了紧手里装衣服的袋子,下车。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的小雨,使路口边的父亲更是显得土气而萧瑟。脚有些麻,不知是因为坐车久了还是怎么的。
如我所想,父亲还是很土——那件总洗不干净的牛仔衣,那条黑色的裤子再配上带着泥巴的解放鞋。一看到我,急忙问我是不是很冷。习惯性扯出抹憨笑,大约是冻得太久的缘故,父亲脸上的“沟壑”有些僵硬。我也笑,说:“我不冷。”
“行。回家吧,你妈还等着呢。”趁父亲转身,我吞了下口水,将酸涩挤进喉咙。
坐上父亲的“古董车”,“嘚嘚嘚滋”的声音混着小雨和秋风。我轻轻把手放入父亲的口袋,有些冰冷。
注:这篇文章写于前面,现在想把它存下来。关于父亲的故事很多,我想,可以写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