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胜极,方堪折
梦里的姑娘,素白绸衫,发丝如缎,瓜子脸削薄的笑颜依旧醉人,墨黑的瞳仁清澈盈盈仿若会说话,她款款朝我走来,清淡娴雅的气质就像一幅铺展开的中国简约古风水墨画,眼前的镜头似乎被人刻意放缓,清晰得甚至能从她被阳光熏染的俏颜上,数清眉骨下方那扇子般扑闪的眼睫毛。
是了,她是我的初恋。
在来到这个远离家乡的陌生学校之前,我也曾彷徨迷茫过,这并不是我理想中的最佳选择,但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神奇,不论你愿还是不愿,或是曾经的希冀几许,我只知道,我最后的归途却是已经尘埃落定,驻扎在了这座陌生的城市,以及,从来都素昧平生的这所大学校园。
那年还是大一,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初次踏入了这里,满心漫长旅途后挤压的沉沉疲惫感涌上来,让我甚至没有精力仔细打量一番我接下来就要正式开始我的学业打拼的这个——人来人往,却,满目皆是陌生的地方。
我蔫头耸脑地径自埋着头往前走,并没有分出一丝心神去留意沿途彩色的欢迎横幅、学长学姐满怀期盼的殷切笑容,活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在此刻这个喧哗热闹的场所里,不所应当地尘封住了自己,不愿意搭理任何人。
反正谁也不认识。
我近乎自暴自弃地思忖着,谁会注意到我这么个来自偏远城市的傻不拉几的愣头青呢?
走着走着,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双针脚雅致的绣花鞋,对,绣花鞋,不同于现代大都市普遍青春少女们时兴的那些帆布鞋、棕色小皮鞋......我匪夷所思地瞪大了眼睛,本来浑浊无神采的双眼顷刻恢复了清明,待我从那片暗沉沉的心理不愉里挣脱出来,一抬头就见到一个样貌清秀的女孩子正文文静静地站在我面前,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我。
她身上穿着一套月白色的婉约汉服,如墨的头发上也梳着精致的发髻,一支青翠的流苏发簪绾在她的发髻边,整个人看起来与周围那么的格格不入,我那一刻竟有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漫了上来——就仿佛,和我一样,不容于周围的环境。
“你是戚辰吧。”
她忽而挑眉说道。
我怔了一下,心想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姑娘,怎么打扮得如此奇怪,但还是出于礼貌地回答了她:“是的,我就是戚辰,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或许没想到我的反应如此中规中矩,许是跟她平常接触的那些性格比较跳脱随便的男孩子不太一样,也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弯起眼睛笑了起来:“我是来迎接你的本届新生,与你一个班,以后请多指教啦。”
我看着她明媚的笑容,有些移不开眼睛。这一刻,阳光和煦,道旁林荫青绿的光影斑驳映射在地面上,我的心里竟有股说不出来的温暖,只是一个陌生少女寻常的一声问候,却让我仿佛找到了栖息不安心灵的停泊港湾,初进校园惴惴的心思总算于这一个刹那烟消云散去,荡然无存。
之后,她领着我一路穿花拂叶,绕过在我看来完全捋不清方向的羊肠小道,直到把我稳妥地送到属于我那间寝室的宿舍楼底下,方才笑意嫣然地离开了。
过往岁月里,我从未遇见过如此在初次见面便给人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温婉娴静气质的女孩子,不由愣愣地望着她穿着清雅汉服的身影,久久无法回神。
一路上,由于过于沉闷的性子,为了不显得无奈的尴尬,她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着话茬儿。其中,我听得最多的便是她对于汉服的喜爱和独属于她心里自己坚持的一番见解。她说汉服是华夏民族的精神延续,华夏衣裳,有着锦绣华章独特的美。看着她谈起汉服闪闪发亮的眼眸,听她说起国内如今支持汉服的青年人仍是凤毛麟角,不免在语气里流露出的些许失落,我却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倾染过来,以一种无法挽回的姿态摧枯拉朽地吸引住了我。那时,心态还十分稚嫩青涩的我,并未察觉到那是怎样的一种可贵的坚持和信念,却还是被深深震撼住了。
以至两年后的今日,再从脑海里拾取记忆深海里的贝壳,我仍无法忘怀,她那清秀面庞上洋溢的浅浅笑容,却携带着不可言说的无穷魅力。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也许是从初见的那翠林浓荫里,她汉服翩跹的素雅身影就已进驻了我的眼中,也许是从她的身上我感到了些许来自异乡的鼓励,从此不再胆怯羞赧。我的心里,竟就此遗落了她的素淡清影,再也无法从心头轻易抹去。
遥见当年初相欢,九月的翠荫,月白的素衫少女,于青春徘徊的逡巡岁月里不经意播下的一颗小小幼苗,伊人逢面成久恒。
大三的我,已然能够清晰地明了——
何谓,自身的追求。
那是荼蘼开尽方堪谢的绚烂芳景,在深情岁月里悠悠荡漾的绵绵思绪,终至最美韶华的此刻,纷飞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