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路上偶遇小学五年级(毕业班)的班主任,说我将去拜访他,却一直未成行,光阴荏苒,竟过了将近一年。
倒不是因为真的那么没空,只是总觉得当初那个老师心目的“虾枣”,如今“泯然众人矣”,不敢面对他老人家。
终于在爱人的鼓励下,买了一些水果,去表达对老师的感激之情。听说他常在当街的铺面帮儿子看店。我一到那个商店一眼就认出他,还是那样的精神矍烁,童颜鹤发,和二十年前一样。
他也一眼就认出我,见到我非常高兴。他说起遇到过五十多年前教过的学生,这些人现在都当爷爷奶奶了。他走上工作岗位时,才二十一岁,如今都七十八了。老师把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献给了教育事业,如今桃李满天下。学生们是他一生的回忆,一生的所有!说起往事,他一直很激动。
很欣慰终于来看他了,能再见到他心里多么亲切!多么开心!我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平凡而伟大的老师。
那时农村教育设施非常落后,有一篇文章调侃说:清朝的房子,民国的桌子,新中国的孩子。多数老师都是临时代课,没有正式编制,所以,象徐老师这样的科班出身已是凤毛麟角。徐老师在我小学五年时才教到我,对我来说,他是新老师。他已是满头白发,大约五十多岁了,属于退休后返聘。我们班是全校唯一的毕业班,一个班级只有二十几个学生。校长介绍徐老师经验丰富,本该退休享清福,因为教学成绩突出学校希望他们继续做贡献,所以留下来。校长的话并无溢美之辞,老师教语文,他精通业务,热情敬业,公正严明,亲切和蔼。这一年发生了一些事,一辈子难忘。
第一次考试,他就对我竖起大拇指,两科都是全班最高分。他在家长会上把我大大夸奖一翻:真是个小胡椒,人虽小,辣得很。父亲还做为家长代表发言,父亲很以我为骄傲。当年还没有九年义务教育。初中的升学都必须考试,考不过就留级。听爸爸说,同村的留级生家长一直在反思,自己的孩子学习上存在哪些问题?就不知道回家后有没有骂了自己的孩子。
家长会过后,原来抄作业的同学不再抄了!跟同学借东西都没人愿意借给我。所有的同学都不愿意搭理我。原来她们不是这样的,她们围在我的周围,把我高高抬起。现在她们聚成一堆,远远的说三道四,指指点点。空气似乎一张网令人窒息,我茫然愤怒且委屈。无处发泄的我在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哭了!恰好被我大姐撞到。大姐追问我,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然而大姐认定有人欺负我,当天晚上就找到学校,放学后找到我同班的女同学追问。马上有一些人跳出来回应,大姐恐吓威胁骂了她们,把她们都骂哭了,很多家长也来了。这件事情我并不在场,后来听我爸说的。父亲向来人缘不错,当天就平息了风波。徐老师事后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几个留级生在作祟,为首的是村领导的女儿。老师批评了她们,说不应该“自己没肉怨别人大脚腿”,要互相学习,团结友爱。
穿透岁月的迷雾,年近不惑的我仍然无法解开人性的复杂课题。学生时代也是社会的宿影,有时不明白你面向太阳,背后留下多少阴影。这期间,幸亏有公正的徐老师。事隔多年,同学们早早结婚。如今的她们和我一样奔忙在生活的各个角落,还记得这件事吗?愿她们都拥有幸福的生活。
第二件事是他发给我的第一张奖状。在小学的前面4 年里,每次考试我总是名列前茅。到表彰的时候,和我同班的堂哥总是大喊大叫:俺青仔一定有奖状!可是每次在会上等到老师念完了所有的名字,却总是没有我。我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所以我从小就有一种感觉,我必须每科都考满分才能得到肯定。当我长大以后现在以成年人的目光来看,也许是我当时成绩虽好,人却太调皮,也许不太乖巧吧。可是当时气愤不已,心绪难平,到了五年级的一次表彰大会,我终于没有去开会,万分委屈躲在教室里。却不知道我渴望以久早该来到的奖状终于来到,有同学帮我领来了,听说会上还念了我的名字。
这奖状真是我盼望以久的,终于可以拿它向父母交差了。父亲不知多少次在我面前拿着大哥一大卷一大卷的奖状在我面前喋喋不休地数落。至今仍记得老师评语上的"优异的成绩" 四个字象一面旗帜在空中飘扬.
老教师终于用他毫无功利的心向我展现了人类世界的第一次公平。
另一件更让我记住一生。
学校为了抓升学率,毕业班晚上从7:00到9:00老师要补课。老师用“船火灯”照明上课,四面玻璃灯罩,网状的灯芯,老师擦亮火柴伸向灯罩里面,“啵”的一声整个教室亮如白昼。同时在晚上上课的还有扫盲班,多数是一些过了学龄的大姑娘。犹记得扫盲班的姐姐们唱着荡气回肠的歌:“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好风飘,三脚两步跑……”
学校在大村,我是唯一一个家在相邻的自然村的小女孩。那是1987年的春天,全国经济还很落后,很多同村同学逐年减少,有的留级,有的辍学。每年开学,总有大量的学生流失,老师到村里家访,说服家长让学生重返校园。到了五年级,小小自然村竟然只剩我一个人读五年级.。
有一天晚自习放学了,天下着毛毛雨。老师担心我一个人回家不安全,用自行车载我回家,春天雨水多,乡村小道松软的土地和着雨水在日间被来来往往的车辆及人群践踏得泥泞不堪,象猪拱成的泥潭。很多地方根本不能骑车,徐老师只好下车行走,用自行车推我前进。我想老师对自家的孩子也不会超过这样吧!小雨毛毛的下,小村人家朦胧的灯光映照出老师满头的白发,上面粘着细细的雨珠。这让我想起我的父亲,我猜想此时的父亲一定在灯光下,边修补一个一个的农家用的箩筐,一边打瞌睡。虽然才四十多岁,却因生活的艰辛与操劳而略显苍老。
小时候我不懂得表达,只能在心里默默的感激老师。
老师把我送到家门囗,一口水也不喝就回去了。
这个镜头定格成永远,二十年来从不褪色。
回来的路上,我终于如释重负,似乎虔诚的教徒在耶稣面前忏悔归来,内心一片安宁,天空一片纯净。
老师,我最最尊敬的徐老师,愿您有生之年,快乐安康!幸福永远!
后记:这是十年前的文章,如今老师已经仙逝。他的敬业精神,公正严明,乐观慈爱是我一生学习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