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很小的社区,算上老式阳台上的不太有精神的花草,以及傍晚三五成群、陆陆续续归家的大猫小狗,也就只有几百口子。
我出生在栀子花开的时候。等栀子花开始凋谢的时候,帆也出生了。
理所当然的,我和帆成了青梅竹马的好朋友。社区太小啦,同龄的孩子只有我和帆,哦,还有帆的一个表弟熙。熙也是生在栀子花开的时候的,不过他比我要小整整一岁,还一年四季流着鼻涕,看起来邋里邋遢的。反正我不是很喜欢他。
帆家里是开洗衣店的,也是我们社区里唯一一家。每到换季过节,就有许多邻居们从老旧的屋子里涌出来,带着一筐又一筐的五颜六色的衣服,然后帆家里就会昼夜轰鸣着机器翻转的声音。而每到这时,我和帆就会一起爬上挺有年代感、漆成土黄色的钟楼上,神圣地清点起社区妇女的人数。147个,年年如此。
妇女们年龄在二三十到七八十不等,不过她们的嘴可不会因为年龄的缘故就闭上。我和帆躲在钟楼里边,就老能偷听到有年轻少妇和花甲老妪对话。
“今天去洗衣店怎么没看到帆,那小妮子可讨人喜欢了。”琴姨咧开了她的嘴角,嘴唇红红的,比得上秋天的枫叶。
“帆啊,那可是个美人胚子,她一生下来我就看得出来,长大后呀,肯定能像你一样。前些年到你家提亲的人可是从门前排到桥尾呢……”
月二奶奶话还没说完,就给琴姨的丹凤眼给瞪了回去,不过嘴角是始终咧着的。
“帆,她们都说你是个美人胚子呢!”和帆一起玩耍的日子里,我偶尔会冒出这样一句话。
于是帆就咯咯地直笑。电视里西方人般的眼睛眯成了一弯月儿,是映在溪里的那弯月儿。我便也挠了挠头,歪着脑袋看看帆,看看水。不论是明媚的日光还是皎洁的月光,都能给帆勾勒出一幅美景。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再后来便是初三了。中考前山那边的学校给我们放了一天假,我和帆就一起走回家。我们并排地走着,偶尔接触到彼此的手或肩膀,便猛地一缩身体,却只当无事发生。路旁开满了栀子花,自甘成为少年们的背影。
“帆,你要是考砸了,那怎么办?我爸对我说,要是我考砸了,就回去和他一起上班。“我打破了宁静,唐突地问了一个问题。
“啊,要是我考砸了……“帆若有所思,明灿如霞的脸上泛着阳光的金辉,粉润的红唇微不可察地撅起,却被我捕捉到。霎那间我如遭雷击,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由心脏处涌向四肢百骸。
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慌意乱,帆紧紧地盯着我,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会考砸的!“然后帆自己先笑了起来,向远处跑去。我循着那撩拨心弦的笑声一路追去。
我们都没有考砸,也在我的窃喜中一起迈进了同一所高中的大门。不过和帆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她的身边总会有几个好闺蜜围绕着,而我也在处理学业与年级里的各项事务中少了去找她的时间。对,我当上了级长。
不过单独遇见帆,在这个校园里,我们还是会热情地打着招呼,在她的惊叫与娇嗔中抚摩着她柔顺的长发。似乎并没有变得更糟。
逐渐的,我有了自己热爱的方向,我选了文,她选了理,我们之间见面的次数更少了。不过我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每一个栀子花开的时候,我们都能重回小小社区的钟楼里,甚至是牵着手叫喊着跨过小溪。
帆真的是个美人胚子。到了十八岁那一年,她出落得更加美丽动人了。可我只知道她在变漂亮,毕竟上一个栀子花开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以前了。
“帆,如果你考砸了,你会去哪?”我假装没看见花名册上帆的名次——身为学生会主席,我是可以接触到这些的。
“啊,我啊……”帆的眼睛变成了月牙儿,细腻光滑的肌肤上散射着漫天的霞光。
“去哪都可以!”她紧紧地盯着我,一如从前。
“只是怕要跟你各奔东西了。”她的眼帘下垂了一瞬,长长的睫毛轻微的颤抖了几下。
“不过没事儿,我去哪都可以!”她重新振奋了起来,脸上莫名地升起了一阵绯红。她的瞳孔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帆走了,我转身,抓住了柱子后的熙,衣冠楚楚的熙。
“你说得对。”一切都变了,只是我说不出口。
我抬头,看向远处一排排、一簇簇的圣洁的栀子花。
——21年高考备考倒数第三天夜于泾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