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江,编辑、作家。前《科幻世界》文学编辑、《青年作家》副主编,现供职某报。近年转写类型文学,涉足科幻、历史,有成都民俗、风物专栏散见多个媒体。出版有长篇科幻小说《读心机》《超能脑波》,曾获首届晨星·晋康科幻文学奖最佳长篇小说提名奖。策划出版《图说老成都》《图说知青岁月》《图说百年体育》等图书。)
结识作家刘少言,是2009年秋。那时我在《青年作家》杂志社担任副主编,实际上负责整个刊物的采编工作。
作为一家文学刊物的操盘手,我当时的办刊思路是:发掘文学新人,并像包装娱乐明星一样,浓墨重彩地推出。为此,借用了图书和报纸的一些运作手法。比如,每期重点推出一位实力作者,不吝版面进行包装;像设计图书一样,根据头条作品设计封面,在封面上做头条和其他重要稿件的导读;小说内文前,刊登作者简介和整幅大照;小说后面,刊登创作谈和文艺评论,从多个侧面对作品进行阐释。少言就是当时重点包装的作家之一。
作为炙手可热的天涯论坛舞文弄墨版版主,兼有建筑师的高大上职业、酒吧歌手的忧郁气质,以及俊朗的外形,这种具有个人魅力的作家确实也产生了良好影响。以至七年之后,我在少言新书《诡梦·镜中人》的一篇书评上看到这样的文字:“第一次知道刘少言,是在2011年《青年作家》杂志上,那年我大三。一读,便觉得他的小说很符合我的胃口,通过杂志上简短的作者简介,我在天涯上找到了他,阅读了他更多的作品。转眼,六年过去了,我仍旧在读他的作品。”(实为2009年11月号《青年作家》,书评作者记忆有误。)
能够拥有一群铁粉,是每个作家的梦想。这种吸粉的能力来自何方,文友们有时会说:“女作家才靠才华,我们男作家靠脸……”这当然是玩笑话。少言在圈子中以帅气著称,经常会有女粉丝收藏他的照片,但谁都知道:真正能让一个作家被人长时间记忆的,一定是其作品。
少言当年刊登在《青年作家》的小说《蝴蝶》,是一个只有三千来字的短篇。小说写的是一个叫刘少少的少年,下唇处长有一只蝴蝶——由芝麻样黑色斑点组合而成的胎记。当青春期来临时,他变得异常敏感,也感受到了异常的自卑。为了掩盖脸上的胎记,刘少少打开颜料盒,在下巴画上了一只粉红的蝴蝶……这真是一个充满神奇想象力的故事。此外,对外部世界细致入微的感受,以及极为细腻的文笔,都显示出少言所拥有的作为作家最应该具备的禀赋。来看一段文字,他是如何写一条蛇道小巷的:“小巷两侧的墙朝路中央挤压过来,刘少少清晰地闻到蛇内脏血腥恶心的气味。路面潮湿了,变软了,每走一步,脚就凹下去,柔软的物质随即就裹上脚面。”
写了这么多,其实本文要说的并不是八年前的《蝴蝶》,而是少言调整写作方向,从纯文学转向类型文学之后,出版的第一部悬疑类长篇小说《诡梦·镜中人》。之所以要扯上《蝴蝶》,是因为我觉得那些特质,在新书中也都有,而且更成熟了,带有时光酿造的芬芳。
看书名即可知,这是一个关于梦的故事,而且不是一般的梦,是噩梦,是诡梦。
半夜,华裔心理学家陈安妮用饮水机里的凉水拍打在脸上,她第三次做同一个梦了。在梦里,她每次都会来到一座老房子前。“白色的外墙显得有些破败,夹杂剥落后的青灰与水浸后的灰黄;青黑色的屋檐、瓦片与砖花小窗,倒是有着说不出的清爽;檐口飞翘处似乎是石雕的某种小兽;两根笔直的木柱隐约还看得出曾经是红漆染就的,稳稳地落在篮球大小的圆石上,圆石上的花纹同样也是模糊不清无法辨认;半开着的木门不知是因为昏暗还是老旧早已看不出颜色,唯有高高的门槛很是突兀地立在门前。”在这种水墨濡染出来的梦境里,陈安妮走进屋内,来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头。然而,她在梳妆台的镜子里看到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身着黑色真丝旗袍。
证券分析师刘纪允同样也做过三次相同的梦,时间分别是曾祖母去世的当晚、头七和二七。更为蹊跷的是,曾祖母去世前,见到被刘纪允带来冒充女朋友的陈安妮,竟然恨恨地说了句:“在梦里,我也输给了你!”
为了解开谜团,刘陈一行奔赴在梦中见到的老宅——是的,现实生活中真的有这么一个村庄,一座宅子——一探究竟。
接下来就有些烧脑了,这一行人竟然出现在民国年代,跟保长打起了交道。哈哈,穿越——你笑道——我猜着了。别急,如果真是那种无脑的穿越剧,我还会写上这么多字来推荐了吗?不剧透了,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是一个结构缜密、环环相套的故事,绝无“机械降神”的生硬和牵强。(“机械降神”是一个戏剧术语,指的是古代剧作家在情节难以自洽的时候,靠神仙出马来解决问题——神仙是被绑在绳子上,靠某种机械力量降至舞台的。)
其实,我一直抱着很强的好奇心,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想看看少言是怎样把这么大一个坑填平的。罗伯特·麦基在被誉为“编剧圣经”的《故事》一书中说:作家应当把四分之三的精力和时间用来构思,而不是写作;而在构思中,又得把四分之三的力量用在高潮,也即结尾处。如我所见,《诡梦·镜中人》一书,凭着那个强大的、让人恍然大悟却又不得不叹服的揭秘,在高潮的处理上,是完全合格的。想来,这也是少言自转型以来,新掌握的利器。
少言以前是搞纯文学的,不少作品发表在主流文学期刊上。在这个飞快旋转,价值观板块不断破碎而又重新组合的时代,主流文学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已经很久了。其实很像前些天被自由搏击打倒在地的某些宗师,他们可能气度极其不凡,姿势非常飘逸,嘴壳子也很坚韧,在圈子里左右推手的功夫更是臻于化境——但是,要和对手单挑时,左右逢源就变成了左支右拙,满面红光就变成了满脸鼻血。
少言之所以能够放下身段,转型来写类型小说,想必对主流文学今天的处境有十分清醒的认识。当然,多年的纯文学写作训练,让他有了一个很坚实的基础,能够走得更远。
少言是江西人,江西在中国文化史上是一个才子倍出之地。“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少言的文字,总让我想起江南粉壁黛瓦的马头墙,想起江南婉转缠绵的丝竹之声,更想起江南的丝绸,每一根都纤细、光亮,又有割破皮肤的锋利;当它们被密密地编织成缎后,便密不透风,无懈可击,却又轻盈飘逸,具有极大的张力和美感。